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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菌菌(下)

    “风途,你抱着桌子腿做什么?快起来,这才下过雨地上还湿着,对腿不好。”

    风途仍在那儿仰着头自说自话:“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说得什么?明月放下手中木匙,小心翼翼走过去,见他目色呆滞也不知道是在看哪里。

    “我在这,你看谁呢?”明月弯下腰,顺着他视线望去,除了屋檐的稻草什么也看不到,“你骗我什么了?”

    回头再看向他,就见他垂下脑袋靠在桌沿,抿着唇摇了摇头。

    明月拍拍他肩膀,“好了好了,别演了,我今日不想听戏。”

    他欲言又止,拧着眉头一副委屈模样,“你定还在气我……”

    “你再发癫我走了。”

    “别走!”风途一着急,埋着头将桌子腿抱得更紧了。他嚅动着紧抿的双唇,竟还落出颗泪来,“我说过永远不骗你,可我还是说!谎!了!我真的好差劲,难怪你讨厌我。”

    明月琢磨不过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每年今天都这样吗?再看向附近,也没外人啊。

    “你差劲也不只是因为你说谎。”

    忽然,明月反应过来。

    坏了坏了,这是中毒了。

    她忙去掰风途的手,要带他去找殷郎中,风途却怎么也不肯放,急得她直拍自己大腿:“我的腿在这儿,你抱这儿。”

    风途还在挣扎着不许她拉,“别推开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在改。”

    他抱着桌子晃来晃去,险些把上面放着的碗都晃掉,明月忙一手把碗抄起,才将碗救了回来。

    “我不是来还剑的,我就是来……可是你讨厌我,你讨厌我……”

    风途抽噎着胡乱说个不停,明月赶紧捂住他的嘴,探看四下,好在没人路过。

    趁此刻他只是抱着桌子腿不撒手,并没有乱跑,明月拆下他手腕的汗布,缠在他嘴上打了个结阻止他乱说话,然后去找来小水罐舀了满满一罐水,拉下汗布强硬地捏开他的嘴给他灌下,再学着自己中毒时风途做的那样,把他趴过来给他扣嗓子。

    直到吃进去的都吐了出来才作罢,他却还是神志不清,双手抓着明月衣襟,两眼通红,目色狠厉。

    “咳咳……你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为什么害她,你个懦夫,活成这种样子怎么不去死啊韦唔——”

    明月一把子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进了房间。

    看这样子没办法直接带他到殷郎中那儿,且不说他这张嘴没个把门的什么都往外撂,就是拖他过去的这段路上,两人也得干上好几架。

    她找出之前搓的绳子,将风途捆了个结实,又捏开他的嘴,见再没剩饭残渣,重新又把他嘴绑上,省得他鬼哭狼嚎地引人过来。

    不得不说,看他这副摸样,明月心里莫名有种暗爽。

    闩上门,她拿着锅里没吃完的粥,提上篮子里还没用的菌子往殷郎中家赶去。

    “他吐了吗?”

    “吐了,灌水吐的。”

    殷郎中把粥里的菌子挑出来看了半天,又在筐子里翻来找去,挑出两个,“就这个,你看,这两个虽然面上大差不差,但是呢,一个有毒,一个却没毒。要分辨这个,得先把它们反过来,再看,底下是黑的这个就是有毒的,而这个……”

    明月怎么记得,之前殷郎中话没有这么多啊。

    她迫不及待打断了他,“殷叔,那阿兄现在怎么办?”

    殷郎中仍不紧不慢,“听你所说,他吃得不多,既然都吐出来了,多喝水养两天就好,你不用太着急。”

    明月紧接着问:“不用解毒吗?”

    “这个毒性不强,不然他哪还有力气跟你争执。”

    明月这才稍松口气,“但是,我也吃了差不多有半碗,怎么就没……”

    正说着,眼前殷郎中的脸已有些变形,像是逐渐沸腾的热水,密密麻麻一点点开始翻滚。明月一惊,忙跑出门,扣着嗓子吐去了。

    殷郎中笑叹一声,提着她的篮子来到院中交还她,“这两天不要轻易相信自己的眼睛,回去多喝水多撒就好。这些我给你挑过,都可食用。”

    “多谢殷叔。”

    明月抬袖一抹唇边,伸手要去接,殷郎中却未松开手,颇有意味提点道:“世事千转,若要安愉渡日,需管好入口之物,出口之言。”

    回到家,风途竟已自行解开绳扣,好在他不再叫着要杀人,只是神色呆木斜靠在床边,唤他也不理。

    明月打来水给他喂,喂着喂着,他头上开始长出蘑菇,红的黄的,圆的扁的,一眨眼却又都没了。

    这模样惹得她想要发笑,但很快又意识到什么,赶忙抱起水罐大喝特喝。

    这时候,风途晃悠悠站了起来,对着自己的床开始解裤腰,口中还喃喃念叨着:“走水了,走水了,快来灭火。”

    明月扭头一看,这还得了?放下罐子抓着他双手就往门外边引,“给我忍住!”

    等到了地方,明月才给他解开腰带,别过头,一声令道:“撒!”

    他倒是听话地撒了起来,就是不知又吃错哪门子药,也不扶着,还双手插腰,挺着身子转头问她:“老大夫你看,我是不是比那小子还精壮,还漂亮!”

    明月沉沉呼出口气,紧攥着想揍他的拳头,实在是忍无可忍,他却还不识趣,靠过头来,小声道:“我信任你,只给你看,你可得给我证明,我就是比那小子强!”

    有生以来,明月第一次想喊救命。她低下头,伸出左手用力按住自己已经起势的右掌,背对着他把自己拉到了一旁。

    忽听得“啪”的一声,明月回头,见他朝着自己的方向趴在地上,原是他裤子没提,一伸腿给自己绊了。

    见此,明月一下子泄了气,欲哭无泪。

    师父,徒儿心中困顿,不知为何莫名起了杀戮之欲。

    好在他没扑到自己那滩上去,不然可就和了泥。

    天色逐渐黯淡,好容易安抚他睡下,将家里收拾齐整,明月也终于能躺回自己床上休息。

    只是刚躺下,又听见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下,有人敲她房门。门似乎被敲开了,吱——吭,门又被关上,接着,敲门声再次响起。

    如此反复几次,明月受不住了,来到房门口,在对方刚关上的门时候一把将门拉开。

    “我是她姥爷,你有何事?”

    “明月,我好像失明了。”风途抽噎着,说:“怎么办?我看不见你了。”

    “是入夜了。”

    不想他竟还呜呜哭上了,“我失明了,以后再也看不见你了。”

    明月无奈极了,拉着他到床上安顿下,一转身却又被他抱住腰走不了。

    “放手。”她冷冷道。

    “你是不是又要抛下我?”

    “你是不是又嫌命长?”

    明月感觉到他的手臂松开一下,却又更紧了。

    “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想要就拿回去。”

    明月强忍着怒意,拉开他双臂重新将他按回床上,“你的命很特别吗?我要它做什么?”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嗯?我的好阿兄。”

    风途反驳:“我不是!你还长我两岁呢,不许这么叫我。”

    呦,这时候又分清了。

    “行吧。”明月松开手,将他往里推了推,面向他侧躺在床,“那阿姐和你一起睡,好吗?”

    风途连连点头,“好。”不一下又改了口,“你不是阿姐。”

    “那我是谁。”

    “不能是,明月不能是阿姐,我也不能是阿兄。”

    “那你究竟想……罢了。”不闹腾就好。

    明月认命似地平躺下来。眼前花花绿绿的萤火虫看得她不一会儿就开始犯困,风途却又在这时候趴进她怀里。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骗人,不该做些让你难过的事,不该教唆林姑娘。”

    “那你跟她说去,跟我说什么?”

    风途拉住她的手,点了点掌心,“我把这个给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明月没声好气地问:“哪个?”

    “一只金色的大鹏呀,你看它还会飞呢。”

    正说着,明月感觉身上一轻,顺着摸过去,风途正跪在床上伸着手不知道在干嘛。

    “它怎么飞走了,回来,快回来。”

    明月抓住他双臂,直将他拽回床上,“你给我老老实实睡下!”

    却又听他语气含羞:“我……还没准备好呢。”

    “呵呵……”明月算是认了输,疲惫地靠在他肩头,“你究竟是犯癔症,还是在演。”

    黑暗中,风途怯生生问她:“你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我会好好听你的话。”

    明月不打算再理他,闭起眼睛睡自己的觉。风途在她身边鬼鬼祟祟伸出手,一点点拉走了她的手臂,偷偷抱在怀里。

    第二日,明月是被风途吵醒的。

    “明月!我被石头压住了,快帮我移开!”

    明月坐起身来,又听他不知对谁说了声:“多谢。”

    外面有人敲门,明月开门一看是刘柱,便将中毒的事情告诉了他。当然,除了某些不必要的细节。

    所以他这两天什么也做不了,更没法出工。

    刘柱听闻也是一惊,“那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你们要是难受的厉害就去我家,我娘在家。”

    那她可更不敢,谁知道风途又会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

    明月摇摇头,“我吃的少,没什么感觉,刚好也能照顾阿兄。”她冲他笑笑,随口提了一句:“你鬓边簪的是朵什么花,怪好看的嘞。”

    刘柱看着她,欲言又止,“嗯……小月,你也多喝些水吧。”

    回到屋里,风途正坐在床上,侧垂着头,一脸茫然,“脑袋好奇怪。”

    明月问他:“你好些了吗?还想不想救火浇花了?”

    风途抬起头看向门口,却是满目震惊。

    门外刺目金光洒泄进来,明月身着衮袍,头戴旒冠,威风凛凛,正满目庄严,昂首肃穆俯视着自己。

    “你,你何时登基的?”他痴痴迈下床来,缓步走到明月面前,忽而大行跪拜之礼:

    “万岁!万岁!”

    要疯了。明月看着他头上燃烧的幽灵鬼火,伸手摸到门把手,后退几步走出屋,猛地带上了门。

    好饿。昨天吃的都吐了,这时候正饿得很,她将剩下的菌子拿出来几个,纠结还要不要吃。

    殷叔都已将这些挑拣过,应该没事。只纠结了一下,她还是决定吃。

    刘婶拿着饭来的时候,二人已经做好饭正要开动。

    “呀,这俩孩子,没吃的就来刘婶家吃呀,这怎么还吃上土了?”

    她一把拿开两人手里的树枝,将他们面前两碗参着稻草的泥土拿到一旁,“这中毒还不轻哦。”

    明月自信地摇摇头,“我没事。”

    刘婶笑话她,“就这还没事呢。”她重新给二人盛了饭,“你们吃,我去送饭。”她说着先走了。

    “明月,我——”

    “风途,你再给我装,别怪我跟你翻脸。”

    风途纳闷,“我装什么了?”他拿着勺子给明月看,“我就想问你要不要这个蛋。”

    语气不对。明月左右观察着他,试问:“你不做我的皇后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风途蹙起眉头,一脸严肃,“怎还穿耳了?你从来不缀妆饰,哪来的金银首饰?莫非有人提亲?这么寒酸你也收?”

    明月不想多说,敷衍道:“术法变的。”

    好吧,总归神智是清醒了些。她又应道:“我碗里有。”

    “可我想多给你一个。”

    明月也不跟他推脱,将碗伸了过去,“那我便不客气了,多谢。”

    等明月把这期间的因果讲完,风途才知道两人中了毒。

    可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忘了什么事,一问明月,她却没有这种症状。

    明月调侃:“你不是说你有十条命,你可以问问另外九条记不记得。”

    “呵。”风途笑得敷衍,明月也哼笑一声敷衍了回去,却又在此时看见风途头顶上冒出个泡泡。

    泡泡里也装着个风途的脑袋,一个接一个,一下子冒出了九个,这下他真有十个脑袋了。

    十个脑袋左看看右看看,互相对视着,忽然又统统看向了她。明月惊得一哆嗦,挥动着双手,做法一样把那些泡泡全扇没了。

    “你干嘛?”风途低头闻了闻自己,不满地小声念叨,“等一会儿去河里洗就是了,又没味道,怎么总这么嫌弃我。”

    河道中流淌着金黄的蜜,于阳光下闪耀着夺目流光,风途蹲下身,食指轻沾,含入口中却不觉得甘甜。

    他侧仰起头,看向身旁跟来的明月,“你要看着我洗?”

    明月不以为然,“大白天的,我自是要帮你望风,脱吧。”

    风途蹙起眉头,“你管凑这么近直愣愣盯着我看叫望风?”

    “那我走远点?”

    “不然呢?”

    明月只得步步后退,直走到河边不远处那棵树下。

    风途冲着她喊:“转过去!”

    明月耐着性子转过身,背对着河流靠坐在树下休息。

    耳畔清风流,虫鸣醉潺潺。绿影蔽暖日,恬静复悠然。她阖上眼,渐渐有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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