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一道婴儿的啼哭声在宋家医馆内响起。
温昭阳正在认真地缝着元娘腹上伤口,一旁的医女小柳用温水仔细清洗胎儿身上的胎脂,忍不住道:“温大夫,这大胖丫头可真是沉呐,快有十斤重了。若是没有您,这娘俩可怎么办。”
温昭阳目不转睛地缝着线,叮嘱道:“门外那对母子一直笃定元娘生的是儿子,等会你将孩子抱给他们时,当心一点,就怕他们要闹事。”
小柳应下,抱起孩子道:“那我们出去了。您先忙。”
拉开房门的瞬间,光线变换,棉被里的女婴睁开了迷蒙地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小柳忍不住逗她道:“哎呀,小胖丫睁眼睛啦?知道要见你爹爹和奶奶了是不是?”
还未等她跨出门去,李氏已经急忙冲了上来,开口便道:“什么?丫头?你们是不是抱错了!给我看看!”言罢,一把抢走小柳怀中的婴儿。
小柳吓了一跳,急忙道:“你当心点,孩子特别软!”
李氏掀开棉被一看,果不其然是个女婴。她愣了一会,也没有理会一旁的儿子,突然一下将女婴塞回小柳怀里,尖声道:“你们骗人!宋家医馆抢孩子了!”
小柳从未碰到这等情况,被李氏狠狠震惊了,急道:“你怎么说话呢,谁抢你家孩子了?”
李氏彷佛家产被盗一般,跳着脚,疯疯癫癫道:“我家明明是个乖孙,怎么会是个丫头片子!肯定是你们宋家医馆将我乖孙偷走了!儿啊!快去报官啊!我的乖孙哪去了啊!”
李梁柱呐呐道:“娘,真要报官啊?”
李氏转身狠狠锤了他一通,哭道:“还不快去,不然我的乖孙被坏人偷运出去,那就再也找不着了呀!”
李梁柱立马转身,往衙门狂奔。
没一会,温昭阳走出了医馆,看着李氏拉扯着小柳的衣袖骂骂咧咧不松手,小柳吃力地抱着孩子,孩子尚在哇哇大哭,她忍不住道:“吵什么吵?安静!”
李氏见她出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刻薄的脸冲她冷哼一声。
温昭阳道:“小柳你先带孩子去找点奶水喝,哭了半天孩子嗓子快哑了。”
小柳松了口气,抱着孩子急急忙忙地躲开了。
李氏在院里的一张木椅上坐了下来,硬邦邦道:“温大夫,我已报官了,劝你还是赶紧将我孙儿还回来,不然别怪我不顾往日情分。”
元娘母女性命已保,温昭阳也懒得理会这个毒妇,也在旁边木椅上坐下歇息:“我就坐在这里,等官爷来。这间屋子就一扇门一扇窗,你们皆在门窗之前守着,我是能穿墙而过?还是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孩子调换?”
李氏阴沉沉地瞪着她。温昭阳给自己斟了杯茶,慢吞吞地喝着。
没一会,宋慈与衙门的张捕头以及李梁柱匆匆赶来。宋慈看着悠闲饮茶的温昭阳,松了一口气,引着张捕头过去道:“大人,产房及产妇都在这里,您请查。”
张捕头客气地回礼,方才转身,看着闹事的李氏道:“怎么回事?是你一口咬定孙子被人换成了女婴吗?”
李氏连连点头:“大人,您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张捕头按例先往产房内查询一圈,元娘犹在昏迷沉睡,屋内除了一张床榻,一个放置物品的木架,及胎儿清洗的水盆,便再无别的物件。以防万一,张捕头逐面敲击了墙壁,确认无暗门暗室。事情已非常简单明了了。
张捕头走回院内,问李氏:“你怎么就确定自己儿媳生下的一定就是男胎呢?”
李氏瞪着眼珠道:“自然确定!我那儿媳自怀胎后便爱吃酸,而且她的肚子尖尖地,那肯定就是男胎啊!生过孩子的人都知道!”
张铺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那都是猜测!并无实据!你儿媳产下的就是女婴,正在隔壁房内喝过奶水已睡下,我已去看过查实,确实是刚刚出生的胎儿,而且这间房屋除了这一门一窗,也无别的出口。不存在偷换孩子的可能。”
李氏当即跌坐在地上,大哭大闹道:“没天理了啊!你们一个个的,相互勾结,都是想偷我乖孙啊!”
张捕头头上青筋直跳,喝道:“谁要偷你家孩子?一个奶娃娃又不是金子做的,你是疯了吗?”
李氏哭道:“谁说我乖孙不是金子做的?我乖孙比金子还值钱!弘福寺的玄一法师说了,我乖孙是文曲星下凡,以后可是个宰相根苗!”
张捕头心道这是遇上疯子了,压着性子耐心道:“不过一届江湖人士的口头之词,毫无根据,按律法不予采纳,你也别闹腾了,带着孙女回家去吧!”
李氏不敢跟张捕头闹腾,便指着宋慈道:“宋馆主,你今日不将孙儿还给我,我便不走了!我饿死渴死在你医馆中,看大家怎么说!”
宋慈面对这个泼妇,竟温和地蹲下来,扶起李氏,将其送到儿子李梁柱手里,抚着她的后背,细心道:“阿婆勿要着急,我也知道那弘福寺的玄一法师占卜之术很是神奇。您能不能仔细跟我说说,法师是如何跟您描述的呢?”
李氏被他一顿安抚,心情略微舒坦了一些,便将玄一的原话,纹丝不动地说了出来。
宋慈听罢,笑着,目光落到温昭阳身上,温昭阳一窒,默默将脸转开了去。
宋慈对李氏道:“我知道了,阿婆,您仔细想想,玄一法师的话是说,您的子孙宫中有一文曲星即将降世,却未必就是指现在这个孩子,冒昧问一下,您家中是否还有其他姬妾怀有身孕?”
宋慈看向李梁柱,李梁柱恍若刚刚惊醒一般,大声道:“有!”
李氏狐疑地看向他,李梁柱挠了挠头,小声道:“娘,我有一外室,怀孕三个多月了,我本想等她生下儿子再将她迎进家门的,就一直没告诉你们……”
李氏狠狠地掐了一把儿子的胳膊,怒道:“如此大事,不告诉你媳妇便罢了,连老娘也不说,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亲娘?若是我那乖孙有个什么不舒服,看我怎么收拾你!”言罢,看着宋慈与张捕头赔笑道:“不好意思,是老太婆我搞错了,在此谢谢宋馆主和张捕头了。宋馆主,您这里医术高明,回头我那二儿媳妇说不定也要在您这里生产,您可多照顾照顾,老婆子我这就回家去,绝不闹事了。”
宋慈笑着点点头。
温昭阳突然道:“站住!元娘手术要在此处修养半个月,那孩子你不抱回去抚养?”
李氏冷笑:“自来孩子都是亲妈养,我又没有奶水,如何养一个丫头片子?再说了,我还要赶紧去照顾我那二儿媳妇,她肚子里可怀着我们李家的金疙瘩呢!”
温昭阳佯装恼怒,其实等得就是她这句话,故意道:“什么二儿媳妇,连个妾室都不算,这孩子就算再金贵,也是庶出,还是要喊元娘一声嫡母。”
李氏经她一说,才恍然,跺脚道:“怎么能让我乖孙被喊庶出呢!走!回去就休妻!”言罢扯着李梁柱急急离去。
元娘尚昏迷在床,幼女在一旁嗷嗷待哺,这母子二人竟看都不看一眼。
温昭阳看着母子二人的背影,心中既悲凉又愤怒。
宋慈走到她身边,安抚道:“师妹勿要伤心,这世间人也不全是如此凉薄的,元娘和孩子在医馆会得到最妥善的照料。”
温昭阳声音嘶哑道:“如此,我替元娘多谢宋师兄了。”
张捕头望着屋内昏迷的女子,也叹了一口气道:“寻常女子碰到休妻,只怕要寻死,这等婆家提休妻,我怎么觉得对这个女子来说,还是件好事呢?你可要等她彻底养好一点,再慢慢告诉她,好生开解一下。”
温昭阳点点头:“我会的。离开他们,元娘以后会越活越好。”
日落西山,闭馆后,众人在饭堂用过餐。温昭阳打包了一些饭菜,正要送去元娘处。宋慈等在走廊之中,夕阳照在他的月白锦袍上,泛着湖光潋滟般的光芒。见到她后,宋慈笑着拦住去路:“师妹莫不是忘了,你可是说过事成之后,便要告诉我为何求我画那李家阿婆。”
温昭阳道:“宋师兄不是都猜到了吗?”
宋慈盯着她:“所以是你去让玄一和她说了那番话?什么文曲星都是你编造出来的吧?”
温昭阳不吭声,半响后才道:“事关元娘后半生,宋师兄可愿替我保密?”
宋慈没有应答,转头却道:“师妹好计谋,你如此为元娘谋划,能否也能为师兄谋划一番?”
温昭阳目露疑惑:“宋师兄有何烦恼,需要我相助?如有,我定绝不推辞!”
宋慈看着她,目光昏涩,明灭不定。
曾经他以为师妹是开在自家院中的一朵迎风摇曳的娇嫩花朵,只要他稍微俯下身子,便可以将她折下枝头,插到自己房间的花瓶内。但是不知何时开始,师妹与他渐行渐远,命运像编制了一张网,将他困在其中,进退不得。
他突然感觉,纵然此刻他愿意撕碎这张网,抛弃一切,低下头,匍匐在她脚下,五花马,千金裘,明媒正礼娶她过门。她也不稀罕!
宋慈忽地冷笑一声。
温昭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走廊尽头,刘妈妈转过拐角,看到廊下两人,目光如锥般看着温昭阳,抬声道:“少爷,老爷和夫人请您去梧桐院一趟,有事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