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地府出台投胎新规后，不时出现乱投胎和投错胎的案例，因此便有了纠察官这个岗位。

    仙界担心阎王包庇手下的鬼差，便借着考核小仙的机会，从仙界末位的小仙中派人去地府担任这个岗位，小仙们为了能早日完成KPI回到仙界，执行任务时是铁面无私干脆利落。

    白初瑶知道这一天是迟早的事情，但纠察官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逃跑。

    可她现在不是独来独往的兔妖，而是家庭幸福的普通人类。

    就算能谈，门外的父母呢，她的亲朋好友呢。

    她现在……自从来了人间，换了一个身份，跟人类家人有了羁绊，她早已失去了毫无顾虑投下人道的孤勇。

    “纠察官大人。”她收起防守的姿态，软下语气，佯装示弱，将警惕隐藏到余光中，“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您通融通融，待我死掉了再收我呗。”

    “人间风光无限好，纠察官大人在此期间，可游山玩水，尝遍人间美味，或许那时候我就死了，您也完成任务。”

    她生平第一次笑得如此谄媚，如果有镜子，她能被自己现在的样子恶心。

    没事没事，能屈能伸大丈夫。

    “不行。”纠察官冷声打断，“你原本就是妖，现在的人类身份在人间是不做数的，地府生死簿里没有你的名字，自然也没有所谓人类命数。”

    “你只会顶着人类的身体，像妖一样过上千年。”

    怪不得，怪不得纠察官一定要将他们回收。

    她低头看看这副体弱多病的人类身躯，所有人都认为她这副模样是不能长命百岁，没想到她还有机会活成人类口中的千年老妖精。

    在妖界，寿命再怎么长都见怪不怪。可在人间，长命百岁是人类的祝愿和期望。真的有人类能到百岁，那是令人羡慕，可要有人活到几百岁，甚至上千岁，不会被当做怪物才怪。

    纠察官看了眼她，没有动手的意思，似乎看穿她的心思，继续说道，“你在人间本就是异类，这些有悖人类认知的事情，只会让你变成异类。不仅如此，亲人朋友还会远离，你将在他们异样眼光中度过，被好奇且大胆的人类追逐，誓要将你绑去研究个精光。那时，在人类眼中，你将被视为异类。”

    “好好想想吧，不是你的命运，一意孤行，只会得不偿失。”

    沉默了十分钟左右，白初瑶问道：“可我突然消失，对人类来说也解释不通。”

    “呵。”纠察官冷冷道，“我到时自会抹去你的所有痕迹，像这种不该存在人间的东西，清除起来比打扫奈何桥畔的杂草还简单。”

    抹去，所有痕迹。

    也就是说查无此人，凭空消失，对任何人都没有影响。

    人类的书籍里说，真正的死亡是遗忘。

    如果她现在跟纠察官走，文明镇还有其他接触过她的人类都将遗忘她。

    而她，真正地死亡了。

    不甘心。

    她攥起拳头，抿紧嘴角。

    纠察官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你觉得你能逃过这一劫吗。”

    据说，没有人能逃出纠察官的手心。

    “你找到了司星洲了？”她问道。

    她来这一遭，就是为了找狐妖司星洲。如果，他已经被纠察官带回，那么她就没有理由留在人间。

    脑海中闪过一张脸，傻笑着：以后我都来接你下班，正好顺路。

    司星洲……

    “这与你无关，你先把狐妖的媚术交出来。”纠察官伸出手。

    怎么会跟她没有关系！

    她偏头，鼓着腮帮子，心情莫名烦躁。

    “你不说，我就不给你。”

    纠察官板起脸，“你别逼我动手。”

    就算纠察官不愿意告诉她，她也大概猜到了。

    没有人能逃出纠察官的手心，狐妖司星洲一定也会被找到。

    他们都将被收回人类身份，重新投胎回到妖界。

    “媚术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占为己有，所以我要当面还给司星洲。”她继续找机会。

    毕竟是到人间的执念，她想在重新投胎之前见一面狐妖司星洲。

    倒要看看找了二十多年，找不到的男人现在究竟长什么样子，想问问他投胎到哪个鬼地方了。

    纠察官没想到这只兔妖不仅自私自利，还如此胆大诡辩。

    他做任务这个久，遇到认命听话的，带着侥幸试图逃脱的，总之还没有遇到淡定谈条件的。

    对于这样的任务目标，他不屑嘲讽，“兔妖，我可是地府最正直的纠察官，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并非所有人皆如你这般。这媚术一旦离开狐妖就毫无用处，我要来做甚。”

    毫无用处？怎么可能，怕不是这纠察官为拿到媚术诓骗她的说辞。她如今的样貌不就是受了媚术的影响吗，不然她一个小小兔妖，怎么会长得如此好看。

    咚咚咚的敲门声拉回思绪，她警惕地看向房门，余光留意纠察官的动向。

    “瑶瑶，你睡了吗。”是洪凤的声音。

    纠察官只隔绝了房内的声音，不影响他们听到外面的声音。

    “纠察……官？”她想要继续谈判，一回头，桌边的高大男人不见了。

    视线落在桌面的兔子上，眯了眯眼。

    “瑶瑶？”

    “别敲了，孩子睡着都被你吵醒。”

    “我看她房间还开着灯，应该没睡。”

    ……

    白初瑶打开门，嘴角上扬露出甜甜的笑。

    “爸，妈。”

    “你看吧，我就说这孩子没睡。”洪凤说着，把一杯牛奶放在她手里，”我们看你今晚没有什么精神，是不是上班太累了，把牛奶喝了再睡觉。”

    手心被杯子的温度捂热，房间内发生的事情仍让她心有余悸，她什么也没说，把温热的牛奶一饮而尽，心里总算踏实了些。

    “爸，妈，我今晚可以跟你们一起睡吗。”

    成为人类之后，她总算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她开始上幼儿园的时候，洪凤夫妇俩就开始让她学习独立睡觉，其实她根本就不用学习，内心是一个百年兔妖，不是同龄小孩那样胆小未知世事，可她的依赖性不必人类小孩少。

    在她的百般撒娇下，她跟父母睡到了小学三年级才正式独立睡觉。一来是怕自己的行为不符合正常人类，二来是受了哥哥白初年的激将法。

    如今她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白成业和洪凤对视一眼，白成业有些难为情，“哪有成年的姑娘还缠着跟父母睡觉的，羞不羞。”

    白初瑶不管，抱着洪凤撒娇，“那我跟妈妈睡。”

    最后，她如愿以偿，跟洪凤躺在一张床上。

    洪凤看了眼她的床头，“你那只小兔子呢，没有看到在阳台，以为你收了，房间里也没有。”

    白初瑶侧卧面向洪凤，闻着属于母亲的味道，嘴角笑意浅浅，“忘了放去哪里了，妈，别管了，睡觉吧。”

    半小时前，她猜到消失的纠察官附身于兔子公仔，喝了牛奶之后，打着倒垃圾的名义，偷偷把兔子塞到垃圾袋里，把兔子和垃圾一起，丢到五百米开外的垃圾站。

    如今，不管是仙还是妖，都不能在人类面前显露真身，所以纠察官一遇到人类就会躲起来。

    她知道，这个方法不能完全把纠察官赶走，但，能拖一时是一时。

    “妈，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人间了，您会不会忘了我。”白初瑶抱着洪凤的手臂问道。

    洪凤闭着眼睛，纯当女儿瞎问，“等到那个时候，我跟你爸早就不在了。”

    白初瑶心里一惊，睁着大大的眼睛在黑暗里看母亲的侧脸。

    “等你活到那个岁数，我们肯定早就不在了，不然不就成老妖精了吗。”洪凤感受到女儿被吓到了，在心里笑她稚嫩，没有考虑到生老病死，聚散离合。

    死亡和分离，是一个沉重且巨大的话题，她活了半辈子还尚且不能坦然接受，女儿才二十多岁，接受程度远远低于她。在她看来，这个课题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还很遥远。

    白初瑶默了默。

    “老妖精不好吗，永远不死。”

    果然，对于她来说还太早。

    洪凤笑了笑，便头看女儿，“长生不老听起来是一件好事，但你妈我可不想变成老妖精。人固有一死，活够了就该离开，不能太贪心，会占了后代的福气。”

    或许是洪凤讲得太深奥了，白初瑶没听懂，她久久不语。

    久到洪凤都睡着了，白初瑶还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此时，500米之外的垃圾桶里，某个角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把在垃圾桶找食物的流浪狗给吓跑了。

    万籁寂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一个兔子公仔从垃圾堆里爬出来，身上又脏又臭，它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在街道上，诡异之极。

    没多久，他在十字路口前停下，似乎对方向迷茫。

    恰在这时，一只流浪狗发现了它，站在斑马线，冲着兔子发出低沉的狗吠声，响彻寂静的街道。

    兔子受了惊吓，慌不择路逃跑，流浪狗紧追不舍。

    一辆货车由远及近驶入文明镇，货车司机注意到前面的流浪狗，打了一声鸣笛，流浪狗避开了车。

    但在一瞬间，司机似乎还看到别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看清，车子已经驶过，没有感受到撞击，司机也就没太在意了。

    流浪狗看到兔子公仔被车轮碾压过后一动不动，了无兴趣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