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派的人陆续回来了,他们顺利地将官府的案卷誊抄了回来,且查清了受害人的背景,这些都验证了林琮和小棠的推测,等到其他人散去的时候,林琮将小金子留了下来,问他在京城时的情况。
“我们记得林大人的吩咐,进城的时候并没有直接去开封府,也没有去找杜捕头他们,而是去了太学院,找到了大人您说的那个学生,将大人您的手书给了他,然后就在客栈里等着,大人,我们没有暴露身份,然后就有人将誊写好的卷宗送来了,就是这样,我们什么地方都没有去。”小金子回答说。
林琮点头让他走了,转身时听见小棠问:“你为什么不让他们去找韩黎?他是御史,去开封府调取卷宗不是轻而易举吗?”
“在他弹劾我之前是没问题,现在怕是有心人已经知晓了我们之间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敌对关系。”林琮道。
小棠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那你们以前有过矛盾吗?为什么大家都以为你们不和?”
“以前我们同在翰林院,见解不同,也公开争论过几次,旁人自然以为我们不和,但是他们不知道,我们都是对事不对人的性子,即便是政见不同,也从不进行人身攻击,更不会背后使绊子,相反,我们彼此欣赏,私下里的关系很好。”
小棠心里都明白,人看的都是热闹,巴不得别人不好,她这么问只是扯些话来说,真正想说的倒不知该怎么提出来,林琮哪里能不知道,无奈地问:“你想去阳武?”
小棠迫切地点头,说了大一堆她非去不可的理由,然后又说:“再说我上去去过阳武,对那里的情况也比较了解了,你就放心吧。”
“可是你也知道,这次去并不能以官府的名义行事,所以虽然你上次帮了卢知县的忙,他这次也不能在明面上帮你,我又不能在你身边,小棠……”
“我多带些机灵的人去,田生、孟旸都一起去,还有,我保证不管干什么一定不落单,行了吧?”小棠举手保证着。
林琮依旧不肯松口。
“允白……”小棠轻轻推搡着他。
……
“咱们换一个角度来说,你做文官也只是暂时的,将来许梁的仇报了,依旧要去边境,要是我也不许你去,你会怎么想?允白,这些都不需要我说,你其实都明白,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有情有义、磊落坦荡,心里有家有国,你对我不也是一样?你绝不会钟情于一个缩瑟胆小的我……”
林琮叹了口气:“我只是恨不能和你一起去。”
小棠很快收拾好了行装,在垂云居门口告别的时候,林琮给了她一把小巧的匕首防身,还不忘叮嘱她:“记住了,消息多的地方,你们一旦去打听了,那你们也会成为消息本身。”
小棠点点头,让他就此停住,向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紧抿着唇,眼里缱绻难舍,她索性转身快跑向他,伸手圈住他的脖颈,他紧紧回抱着她,在她耳边说:“万万小心。”
小棠踮起脚尖,用力嗅着专属于他的气味,然后望着院内说:“我想到咱们这院子里的树穴应该种些什么了,不种棠梨树了,种海棠花,多儿和孟旸成亲的那天,我看见孟旸的院子里种了好几棵,都开花了,很好看……”
林琮忘情地拥着怀里的人,回说:“好。”
原本小棠他们想伪装成家乡遭了难来阳武投亲的人,可他们怎么看也不像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只能作罢,孟旸提议不如扮成钱财被骗的小生意人,这样行动才能便宜。
除了小棠、孟旸和田生,孔澍也来了,四人进了阳武县城,随即找了间条件简陋的客栈住下。至晚间,衙门的人例行巡视。王捕头看似随意地敲开了一间房门,小棠开的门,王捕头故意提高了音量:“外乡的?路引拿来……”
待关上门,小棠说:“王捕头,这次要麻烦你们了。”
王捕头摆手道:“客气,你上次帮我们那么大个忙,我们还没谢你,卢知县特地交代我,一定要倾力相助,有什么要求你们尽管提。”
小棠说:“大致的情况卢知县都给你说了吗?”
王捕头皱眉道:“林大人的信我看了,不过我们这里镖局太多了,表面上都本本分分的,暗地里却各有门路,见不得人的交易肯定也有,不然这生意还怎么做?一家一家找也不现实,还容易打草惊蛇,你们有什么路子?”
田生忙将一张图纸展开来,是一张鞋底的图案,他说:“王捕头,凶手在我们那里作案时恰巧下了雨,这是根据凶手留在现场的脚印画出来的,一般人的鞋底后跟处磨损比较严重,但是这个人呢,左脚掌处磨损也比较严重,所以我们推测他是做搬运之类的活计,这里有一个问题,按照大多数人的习惯,右肩扛物的话,货物压上身的一瞬间应该是右脚先往前顶一下,所以应该是右脚掌的磨损比左脚掌严重,但这个人却相反,所以他的习惯跟旁人不一样,他应该习惯于用左肩扛物,加上阳武是南北货物的集散地,还有就是林大人和小棠姐姐的推测,我们才最终将目标锁定在这里的镖局。”
王捕头赞许地看向田生,不禁感慨了一句:“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小棠补充说:“还有,烦请王捕头帮忙向守城的弟兄们查访查访,前几日是否有个带着一口大锅进城的人,衙门里用的锅,很大,应该很显眼,如果见过应该会有印象。”
“如果他在路上将锅丢弃了呢?”王捕头问。
小棠说:“应该不会,我们查过了,凶手有个奇怪的习惯,在每个作案现场都拿了东西,而且拿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寻常的家什,水壶、铜盆之类的,京城那个现场是书房,没什么可拿了,他就拿了个小香炉。这样看的话,他不会将这些东西丢弃的,至于为什么,我们推测他就是顺手拿了自己用。”
王捕头沉思了一会说:“如此,我便有数了,这个脚印倒是可以查一查,你们且安心等着,不过这次我们是暗地里查,可能要费些时日。”
“这倒无妨,我们商议好了,为了不惹人起疑,我们会假装找活计干,顺便也查探查探。”小棠说。
王捕头将那图纸揣入怀中,起身说:“我不能耽搁太久,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们。”
临出门时,王捕头又叮嘱道:“林大人在信里再三请托我们卢知县要保你们安全,你们若是查到了什么,千万别轻举妄动,镖局里的人都是练家子,脾气也火爆得很,轻易不要和他们动手。”
王捕头走后,四个人坐下来商议,小棠和孟旸扮成姐弟,孔澍和田生是伙计,家中是贩布的,运气不好,这趟出来受骗,钱货两空,现在急需赚点回家的路费。
第二日一早,他们便分成两组,到各个饭馆、茶楼、镖局找活干。小棠和孟旸一组,跑了几家,最终有一家正好缺人手的茶楼愿意用他们,他们便暂且在那里干起活来。而孔澍和田生幸运地被一家镖局收用了。几人起早贪黑地干了几日,这一日晚间,他们刚回客栈,正是精疲力竭的时候,王捕头来了,他告诉他们查到了那个脚印的来处,城西有一家隆兴镖局,镖局里的衣服和鞋帽都是统一式样的,鞋底的图案和田生画的一样!
“隆兴镖局?”田生和孔澍犯难,因为这家镖局他俩去过,被赶出来了,人家说不缺人手。
几人都看向王捕头,他想了一会,问:“你们的身手怎么样?”
小棠说:“除了我,他们都还不错。”
王捕头点头说:“那条街上还有家镇龙镖局,两家多年前结下了梁子,如今是死对头,我想想办法,派人挑唆他们寻个不是,和隆兴那边闹一场,你们在旁边帮一把,看看有没有用,你们看怎么样?也亏你们先前去过一趟,这样可信度更高。”
四人一起应和,且试试吧。
隔日下午,隆兴镖局出镖,恰镇龙镖局也出镖,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若是平日里两家忍忍也就过去了,可今日两队人马交汇的时候,镇龙镖局的一个箱子被碰倒在地,里面装着个价值不菲的瓷器,打开看时,瓷器碎了,镇龙镖局的人占了理,揪着隆兴镖局的不放,要他们赔钱,一口咬定那是柴窑瓷,稀罕得很。
要知道,柴窑可是周世宗柴荣的御窑,产出的瓷器“色如天,声如磬”,世称“瓷皇”,赵宋代周后,存世的柴窑稀少,连其碎片都成为珍品。
隆兴镖局的人从未见过柴窑瓷,见这碎瓷质地不凡,怕是真的,但是他们也不是好惹的,说那箱子并不是他们碰倒的,两方面僵持着,不知哪个动起了手,几十个人便打了起来,旁边有百姓报了官,可是官兵迟迟不来,眼见局势越来混乱,孟旸他们瞅准了时机,帮着隆兴镖局那镖头挡了几招,然后大叫道:“大家且听我说,这并不是正宗的柴窑!”
隆兴镖局的镖头精神大振,示意己方的人停了手,感激地向着孟旸道:“这位兄弟,此言当真?”
镇龙镖局的镖头则目露凶光,狠狠剜了孟旸一眼,警告说:“这位郎君,此事与你无关,我劝你慎言。”
谁知孟旸无视他的警告,捡起那破碎的瓶身,敲了一敲,说:“真正的柴窑‘色如天,声如磬’,你看,这瓶子颜色黯淡,声音浑浊,怎么看都不是柴窑。”
镇龙镖局的镖头怒斥道:“休要信口雌黄!这是贵客托的镖,怎会有假?”
“要鉴别倒也不难,马上官兵就来了,是真是假他们自然有办法断定。”孟旸笑道。
“王捕头来了!”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
双方都赶忙将兵器收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望向王捕头,只见他神情谨肃,问道:“衙门接报这里有人聚众闹事,怎么回事?”
两家的镖头对视了良久,其实他们都不希望闹到官府,这样一来,镖局要暂且关停,生意势必大受影响。镇龙镖局的镖头忍下恶气,向着王捕头笑道:“一点误会,不想竟惊扰了王捕头,现在没事了,抱歉、抱歉……”
王捕头转而望向隆兴镖局的镖头,那镖头瞬间也堆笑说:“是、是,误会……”
王捕头神色缓和了些,对双方说:“和气生财,这么些年了,这规矩还不懂么?”
两个镖头同时送走了王捕头,镇龙镖局的人万分不甘地撤了,孟旸他们作势也要走,却被隆兴镖局的镖头叫住:“还没谢过这位郎君,敢问尊姓大名?”
孟旸回道:“在下姓孟,单名一个‘旸’字。”
那镖头拱手道:“在下姓陆,陆昌明,方才多谢郎君。”
“不必客气,见不得他们故意欺人而已。”
“我瞧孟郎君眼生,不是咱们阳武人?”陆镖头问,在阳武,可没有他不认识的人。
孟旸叹道:“时运不济,这是家姊,做点小生意,竟被骗光了,只好暂且留在这里,挣些回乡的盘缠。”
“咦?”一个镖师指着孔澍和田生说,“你们前两日不是到我们镖局里找事情做的?”
孔澍答道:“是,可惜贵镖局不需要用人。”
陆镖头豪气地挥手道:“哎——你们方才帮了我们大忙,是我们镖局的恩人,我们隆兴镖局哪里是忘恩负义之辈?我带你们去见大当家的,他一定会帮你们的!”今天他们明显压了那镇龙镖局一头,心里当真畅快得很,别说让孟旸他们帮工,就是白送些钱财,当家的也一定没有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