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长生不老

    孟夫人看着眼前一片狼藉,扶着额头恍惚。

    昨夜,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眼前女子几步迎上前来:“夫人醒了,我这就去叫五公子。”

    怎么跟小五扯上关系了?他不是身体虚弱,卧床不起吗?

    但女子脚底生风,还没等她问话,就抽身离去。

    ……

    “你是说,我自己失了魂走至他的房间?”

    孟夫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语气猛然拔高:“简直一派胡言!”

    “母亲,你也知道父亲早些年干出的混账事……”孟祈试探性地看一眼她,欲言又止。

    宋莺时回以微微一笑,其实她都知道,不仅知道,还比在座的大多数,知道得要清楚些。

    毕竟当事人就坐在她旁边,虚弱地倚在她身上,脸色苍白得很。

    孟夫人也望过来,但只是轻轻掠过她。

    这个眼神是落在孟安身上?

    她敏锐地感知到,面上却状似若无其事。

    袖子倏然被人拽紧,孟安的手指修长,滑腻的布料在指尖皱出一道波纹,似乎掩映着当事人复杂的心事。

    宋莺时装作担忧地瞧他一眼,但是眸中尽是不解。

    他害怕?可他的心跳,一下都没错过。

    她觉得自己看透了这个男人的本质。

    若是在现代,奥斯卡影帝不颁给他真是可惜了。

    “我可以为公子作证,确实是夫人……”

    “好了,都走吧。”孟夫人摆摆手赶人,似乎并不想再多听,声音陡然低沉许多。

    众人似乎习以为常,极其顺畅地起身离开。

    宋莺时走得慢,落了旁人一大步,心里不断复盘昨晚至早上孟夫人的反应。

    所以昨晚是孟家主借蛊控制了孟夫人,但在她看来,孟夫人知道后的反应不是震惊,也不是害怕,反而是极力否认这件事。

    就根据她的经验来说,孟夫人十有八九是清楚这件事的。

    那又为什么要否认这件事呢?

    心里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来。

    总不能是为了爱吧?

    “你在想什么?”

    “在想——”

    询问的语气莫名有几分阴柔,她侧头看过去,对方正紧紧盯着她,眸中闪过一抹墨绿。

    宋莺时顿了顿,心头像是被人拿锣鼓猛敲一声,“没什么,我只是担心夫人的情况,她似乎很不好。”

    “无知鼠妇罢了。”不屑的语气配上孟安温柔的面容,显得无比违和。

    “你下面打算怎么办?”

    宋莺时脚步幽然止住,前方赫然是一道陡峭悬崖,森然矗立,阻止她的前进。

    周围的空气稀薄起来,她蓦地感到有些窒息。

    宋莺时调整呼吸频率,身边扭曲的人脸近乎凑到她的鼻前,眼里露出不怀好意的光芒:“你下面打算……”

    “抱歉!宋姑娘!”女子离她很近,低垂着头,端着撒了一半的茶水,小心翼翼地道歉:“我下次一定注意。”

    思绪被重新整合,她仍然坐在厅堂座位上,数道目光探过来。

    身体紧绷一瞬,心跳不止,但她掩饰得很好,嘴里应道:“无碍。”

    她又看了女子一眼,似乎只是随意一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七娘,我名七娘,我亲娘是府里帮佣,”女子答道。

    宋莺时压住心底的狂喜,在这里,没有谁能比七娘更令她感到安心了。

    那昨晚她为何又假装不认识她呢,还是说,现在的七娘确实不认识她。

    她觉得脑子像是一团浆糊,却还是要保持微笑:“有劳换盏茶过来。”

    七娘下去了,宋莺时对上无数视线。

    “家主可千万小心,多事之秋。”孟三弦摸着下巴,对着上首的孟夫人做出提醒。

    家主,宋莺时咽下这个词。

    自己来时,众人也只称呼一声夫人,孟夫人,可从来没有家主一说。

    饶是她见过的场面多,也还是被身后的牌位吓了一跳,原本的玄色成了黄白掺半,点星红色让它呈现腐朽中破出繁华的表象。

    自己刚刚正在厅堂,一眨眼的功夫就瞬移到了祠堂。

    “宋莺,你可知罪?”孟夫人的眼神睥睨,居高临下望着她。

    手臂忽然被人抓住,她看见孟安对着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远远的瞧见孟应的神色,他嘴巴一张一合,他说得是:

    稍安勿躁。

    “不知罪!”孟夫人神情激烈起来,“那你就该去死!”

    孟夫人的瞳孔中涌出血来,身体迅速缩水,像是残枝败叶,毫无一丝生机。

    人皮轻飘飘地滑落在地上,与地面融为一体。

    黑色的人影立现,长得与孟安倒是相似,只是苍老许多,不难猜测这人是孟家主。

    他出现的瞬间,几人神色一凛,皆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么紧张作甚?我早已被你们封印在这里,永生永世不得逃脱。”孟家主勾起嘴角。

    “她没有来?”

    仿佛是自问自答:“也对,我害惨了她,她怎么会肯来。”

    宋莺时沉默,又沉默,她其实还有些懵逼。

    其实吧,她觉得这种家事,她一个外来人也不必知道。

    “谁说我不来?”语气镇定,孟夫人每一步都沉稳有力,“你做出那些事情,又何尝考虑到我,考虑到孟府,你没有害惨于我,我不觉得这是我的不幸,只恨我没能早早看清你。”

    孟家主的冷冽更上一层楼,他扯开一抹笑:“我只是想获得那通天神力,何错之有?否则乱世将临,我又如何护得住这孟家。”

    “如今你却还在骗我。”孟夫人摇摇头,她说:“我与你自幼情谊深厚,偏偏你误入迷途,以我为引,贪喝人血,还令小五丢了性命,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孟府因你而不得安宁。”

    “应儿因你而成阵眼,永生不得踏出孟家一步。”她的声音凄厉,像是嵌着血,尖锐着嗓音:“你护得住?如今这一切祸患,都因你而产生,醒醒吧孟岐,你如何护得住孟家?”

    宋莺时感觉自己吃了一口大瓜,有点撑,并且难以消化,她先是看看孟安,又望望孟应。

    “这一切,难道不是你的默许下,才发生的?”孟家主的问话让场面安静下来。

    宋莺时觉得自己被砸蒙了,什么默许?这个词的每个字她都认得,怎么粘在一起她就不认识了?

    “你看着我将那女子开膛破肚,亲眼所见我将小五练成阵旗,又带离他,哄骗他。”孟家主看着孟夫人,冷笑道:“那时你又在想什么?”

    孟安的手被人抓紧,他于是侧目,少女望着他的目光柔和,他便回以一笑。

    这些事情,扯出来说也没有关系,他早已不在意。

    从这些中,所窥探出的世界一角,才是真正令他心惊胆寒的地方。

    孟夫人似乎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扶着椅背,低着头:“是我的错,我不该为了多年情谊而放任你。”

    宋莺时想要睁大嘴巴,但这个场合显然是不合适的,于是睁大眼睛。

    她以为是宿敌恩怨,没想到是爱恨情长。

    她想了想,轻声问孟安:“那你知道孟夫人也是害你的人后。”

    “你恨她吗?”

    孟安望着她,忽然笑道:“不恨。”

    孟夫人身体微微抽蓄,她眼神哀伤,回过头来望自己的孩子。

    “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只会责怪自己不够强大。”孟安的回答堪称冷酷无情。

    宋莺时不说话了,她太知道刀子往哪使最疼,对孟夫人来说,爱也好恨也罢,这些都不要紧。

    但偏偏孟安既不恨她,也不爱她,形同陌路,感情消散不见踪影,这才是最令她心痛的。

    她忽然想到,孟安将玉佩放进孟夫人为他准备的房间,他是否也曾有过一丝幻想,只是事实将那丝幻想踩在脚底,狠狠揉碎。

    孟家主嗤笑,走上前拉住孟夫人,语气嘲讽:“比起我来,你又做成了什么事?”

    “噗”一声,爪子刺进他的腹部,带出一片血肉,孟夫人抽出爪子,嫌恶地推开眼前人:“至少我现在悔悟了,而你,永远也不能收回手。”

    黑雾从血洞中扩散,倒在地上的孟家主瞳孔上翻,黑雾从眼角处钻进去。

    “你杀不死我,在这个世界上,无人可以杀死我。”孟歧又直直站起来,手掌按住血洞,黑雾向里面填充。

    他狂傲地大笑起来:“这点付出跟我现在所拥有的比起来,微不足道。”

    “原来这也叫活着,”宋莺时对着孟安咬耳朵:“那我宁愿正常生老病死,也不要活成这样。”

    孟安眸中泛出笑意,“灵魂和身体都不复存在,那活着的便不是其本身,一幅躯壳罢了。”

    她点点头,深以为然。

    “无知小儿,长生不老,世上追求者千千万,只有我一人能成,问顶至尊,这不是无上荣光是什么?”孟家主看过来的目光阴沉。

    宋莺时看了这么久的戏,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尽都知晓,她想了想,不惧灼人视线,温声问道:“既然是长生不老,敢问如何才是长生不老?”

    不等孟家主的回答,她又出声:“我平生见过的天才不多,但都是些翘楚之辈,他们修的是长生之法,求的是不老心智,宋莺斗胆一问,孟家主占其中几分?”

    “应同问。”孟应看着脸色铁青的孟家主,气质铮然凛冽。

    孟祈向来会打圆场,深谙人情世故,今晚揭露的事情全然超出自己的预料,他颓然,却被孟三弦在后背拍了一掌。

    他愣神的功夫,孟三弦先一步开口:“三弦同问。”

    “孟祈……”

    “同问。”陡然竖立的语气让孟三弦放下心来。

    这孩子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他怕今晚的事会让他多虑,认为众人瞒着他,也怕他接受不了这些事情,毕竟相较于其他人,他是获得宠爱最多的那个,幸好他意志坚定。

    孟三弦无端有种欣慰之情。

    孟家主冷哼一声:“别跟我耍这套花招。”

    宋莺时弯眸:“因为你所求的不过是欲望,所以借助外力谋求长生,心智不全,你内心的秩序已然跌落,你不能成神,亦不能化妖,你是个游走于视线不可见出的怪物罢了,若是欲望吞没命理。”

    “你亦将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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