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许多,孟家主的命是偷渡他人因果,孟夫人是他的蛊,也是他得以夺命的来源。
所以此举为天所不容,必将令其消亡,但她觉得自己的说法还是有误。
以前的天定不容他,但现在可还真不一定。
秩序混乱让天地规则不断瓦解,她没有天地初始的净化法则,也不能真的言出法随,让日月同辉,不再相融。
以后像孟家主这般情况只会越来越多,乱世中谁都想来分一杯羹,所以邪术会被有心人利用。
她认真思索了一下,这群人口中的“主上”应当就是邪教头头。
孟家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挑衅,语气中怒意顿现:“死不死的,你们能逃出这里再说。”
祠堂外传来巨大的声响,从透光微弱的窗中,可以看见滚滚升起的黑雾。
“不好!他不知何时破了阵法,快走!”孟三弦是大长老,对孟家的了解远多于其他人。
他抬手破墙,黑雾瞬间涌进来,但迫于孟家主的存在,让它们忌惮着不敢上前。
“拉着我,不要走散。”孟安的话语让宋莺时冷静下来,她点点头表示应答。
她不相信孟家主会好心放过他们,如今只有找到离开的办法才能彻底解决这一切。
孟祈在身旁低声咒骂一句“该死”,扶起瘫倒的孟夫人。
她抬头眯眼望去
——孟家的祖坟冲出黑雾,其中隐约有几道影子正缓慢爬行。
“尸变。”孟应脸色骤变,小心谨慎起来,作为阵眼他对孟家的布局再熟悉不过。
孟家主篡改了祖坟布局,他猛然意识到这一点。
宋莺时心底发悚,同时对这种“大义灭亲”的行为表示惊叹。
虽说不求祖坟冒青烟,但至少平安无事吧,孟家主疯的可以,竟是将祖坟当作自己的养尸场。
青面獠牙的怪物一瘸一拐朝他们走来,四肢尚不协调,但涎水已然旺盛无比,拉了长长一条露在空气中。
腐朽味随之发散,像是经年不用的木椅潮湿在雨中,霉味深重。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孟安刚想笑,却发现少女神情严肃,猛然收回笑意,老实道:“人死后,尸体腐烂,化为一摊白骨。黑雾充斥了他们的身体,但已死去的人又怎么能真的活过来呢?”
“行尸走肉罢了。”讽刺的话语伴随着风声唳唳,像是夹杂着无尽的哀声仇怨。
孟应忽然闪身拦下扑来的黑雾,沉声道:“不对,这不是祖先们的气息。”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愣。
宋莺时脑子中转了几圈,冒出大胆的猜测来。
不是孟家祖坟,总不能是孟家主连夜迁了别人家的坟来吧。
她看着旁边几人的神色,否定了这个答案,心下一沉。
又或者,这里压根就不是孟家。
下一秒,孟祈的声音响起:“孟家祖坟不会变迁,老祖曾下过咒令,祖坟地址永不会变换,孟家自古便守着那一方土地。”
“若是有妖力在老祖之上者,解开咒令,是否可以做出迁移之举?”
她扭头询问,孟祈抬头看她一眼,正欲作答,却被孟应的话骤然打断:“老祖妖力无可比拟者。”
这话说得极为肯定,宋莺时思索一瞬,心底莫名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
说实话,自从天道不做人事后,除却重生一事,其余事她都抱有几分宽容与接受,毕竟都要毁灭了,冒出点其它事出来也并不令人惊奇。
“天地诞生之际,混沌初始,灵气与妖气未曾分支。”
孟应瞧一眼少女的神色,一剑挥散黑雾,“众多生灵身受天地精华,悟得几分星纪法则,老祖正是其中之一,直至法则彻底消失,唯独时间法则效用依旧经久不息,咒令受法则所缠绕,此时间,已无人可以破除。”
按照此般说法,这里果真不是孟家,但若已不在孟家,他们又能在哪里呢?
她苦思无果,微微叹了一口气,犹豫着要不要出剑一同对敌,但出剑说不定会暴露自己修士的身份。
若是身份一旦暴露,她往后会如何皆是未知数。
“其实他们都知道,”孟安对她笑道:“从你踏入孟家开始,你是修士这件事便已被知悉。”
怎么可能?且不说自己那奇怪的桃花印记,就凭年年溢出的鬼气她也不该被认出。
宋莺时讶异,她声音低低:“怎么可能……”
但旋即想到了什么,她再次问道:“因为孟家老祖?”
孟安眸中涌起漩涡,遂又静止不动,盈满让人为之驻足的静谧。
“对,法则勘破虚妄,你神魂被抽走,经脉寸断,但是身上却有着很强的气息,支撑着你,修复你的筋骨,”他勾起唇,眼睛微眯:“孟家后代或多或少都沾染了法则因果,现在便是这份因果的了结。”
宋莺时哑声,过了几秒才惊醒:“因果无解——”
“原是没有的,但你来了。”他笑得一脸温和,眼中露出几分迷恋。
什么叫她来了?她来了就能改变这一切?
宋莺时觉得有什么东西就要从身体中破出血肉,生根发芽,长成一朵弥艳惑人的花。
她不是本界的人,她不属于这里,所以这因果不承她身。
所以她才是破解迷局的密钥。
“想帮帮他们吗?”孟安笑得温柔,却让她霎时惊恐。
所以都是他设计好的,让她看到天道的谎言,也让她知道世界的真相。
“我还有选择吗?”她冷然,声音淡淡,却是不再看孟安,“我该怎么做?”
“让自己醒过来。”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砸得她发昏。
“玉佩,祖坟,法则,”孟安轻轻叹一口气:“抱歉,阿莺,日后尝聿定为你所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宋莺时冷哼一声,对这话不置可否,她看明白了,孟安的话只能听一半,全信尚不可取,微信更是存疑。
周围一切幻化成空,白茫茫的雾笼罩着她的身影。
伸手触摸是微凉的感觉,像是抚上一面水镜,点破瞬间便会遗落千里,再无归期。
嘶吼声在这片区域中尤为突出,伴着回音飘荡在耳边。
她皱眉,提剑警惕地向前走几步,雾气愈发深浓。
黑色的影子穿梭在大雾中,速度极快,让人分不清具体方位。
这鬼地方怎么找玉佩,找祖坟更是天方夜谭。
宋莺时想骂一两句,但又硬收回去。
谁知道自己现在脚踩的地方,会不会就是孟家祖坟所在,自己骂了他们的后代,他们来报复她怎么办。
尖利的爪猛地扑过来,宋莺时点剑挽花,砍下一截冒着绿色液体的手臂。
长剑飞快地在雾中闪过,再回她手时,剑身洁白如雪。
这是一把有洁癖的剑。
她想了想,决定换一种说辞。
惊春的洁癖很严重。
或许是这一剑起到了威慑作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怪物侵袭。
走了许久,白雾不见消散。
宋莺时心急又恐惧,这样倒不如来几只怪物让她重新活动身骨。
这片空间古怪,若不是先前斩下的一只手臂,她简直要疑心这里的时间是否在流动。
深吸一口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了更大的问题。
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迷茫在心底蔓延,让她无限期的恐慌。
黑色的影子又重新展露。
宋莺时想自己猜错了,这些怪物不笨拙,相反,它们聪明至极。
在这里待久了,会忘却一些东西,直至忘却自己,成为它们的盘中餐。
遭透了,她猛然想起年年来,却发现红绳在手腕失去光泽,她的记忆也开始模糊不清。
应当是走了很久,身后的残肢落了一路,她一边丢失记忆,一边寻找回家的路。
宋莺时偶尔停下来,思索自己是谁,剑术在经历昼夜不分的袭击后,进步很快。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演变成事实,她不知道这段路有多长,自己究竟要走多久。
她的记忆究竟要强加几卷枷锁才是终点,又会湮灭在哪里。
她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即使她并不清楚这是否是前进的方向。
终于在某一刻,她提剑砍下怪物的脑袋,墨绿将剑身映射森然,她抹去脸上的液体,一道光乍亮,穿过她的睫毛,在她的脚边形成圆点,化作深渊,她与脚后的世界自此相隔。
她于是又往前走,过了不知几何,有了山,有了树,有了生灵。
红色的小鱼在她的手中跳跃,落入到水中的瞬间,带出水花片片,却未曾溅染她的衣裙。
她觉得自己是走出了时空,但她显然还在这片时空之内。
不必再担心怪物的侵扰,她拂开冒尖的绿叶,在草地上坐下,静静想着。
她认为这里还缺少了什么,但是盎然生机让她止住了这个想法。
对比起来,自己才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她笑起来,笑意倏然消散。
是啊,自己才是不应当存在的那个。
这里什么都不缺少,可是没有人,没有这个世界的人。
“孩子,请过来。”
空灵的声音温柔,带着某种诱惑,她动起来,走过去。
天崩地裂,深渊吞噬一切,绿意不在,枯败让一切失色,灰蒙蒙地,她仿佛又身处茫茫白雾中。
端庄的姿容,他的脸上挂着笑,但宋莺时却觉得这不是笑,就像是一种表征
——他不得不笑。
“这……是哪里?”宋莺时抿唇,惊觉自己语调的钝意,这是太久不说话所导致的。
对面的人不看她,视线落在她的后面,似乎在看很远的地方:“天堂。”
宋莺时掉头就走。
“逗你的,怎么还当真了。”那人无奈的弯唇,对少女的脾气有了些了解。
“这里是虚岁界,”他说道:“你方才所见是世界缘起。”
“光?”宋莺时问他。
面前的人点头,随后又沉吟道:“不止,你所见一切都是。”
宋莺时不解地追问:“那群怪物也是?”
男人点头,鼓励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停住。
“那片白雾生出了怪物,光落下的瞬间,白雾消散,怪物也随之离去,世界复苏,万物新启。”她大胆猜测,抬眸望向男人。
“不是白雾诞生的怪物,是月光,月光的笼罩让一切成虚影,”他悠悠叹道:“那些怪物,是人。”
“它们是最本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