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你梦到什么了？出了好多汗。”

    唐尔嘉愣愣地摸了一把额头，指尖黏腻的触感证实了寇纪峰的话。

    “快擦擦吧。”他递来一张纸巾。唐尔嘉机械地接过，忽然开口问道：“我们到哪儿了？”

    寇纪峰回头看了看电子屏幕：“应该……马上到芜原站了。唉，还要坐一个半小时才能到……”

    唐尔嘉看着寇纪峰嘴巴一张一合，却慢慢地听不起他说的话。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她的心跳声太吵，吵到她听不清外界的声音。

    咚咚，咚咚。

    这个梦是什么意思？我改变的只是事件的细枝末节，那场意外、柯柯的命运，最终还是一切如常吗？

    咚咚，咚咚。

    没事、没事的，只要联系一下他们就都知道了。

    她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慌张地给叶柯依发去消息。

    「柯柯，你现在在哪儿？」

    寇纪峰看着唐尔嘉掏出手机，略一吃惊立刻张望起四周来：“天呐，师姐你还偷偷带了手机，可千万别被教练发现了……”

    他调整着姿势，试图挡住他人望过来的视线；唐尔嘉对此毫无察觉。

    唐尔嘉切出叶柯依的对话框，又给楚子复发去一条消息。

    「叶柯依现在状况怎么样？」

    她盯着VX界面，输入栏的光标一闪一闪，消息有如石沉大海。她的目光移动到手机顶端，“19:33”的字眼令她回过神来。

    是了，他们现在正在晚自习，无论是静音还是关机，都是收不到她的消息的。

    咚咚，咚咚。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没事的，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一个声音自脑海中冒出来。她说：“意外的时间点不是都过去了吗？再说了，柯柯明明已经答应不会去玩笔仙游戏，难道你不相信她吗？”

    咚咚，咚咚……

    唐尔嘉吐出一口浊气，吵闹的心跳声似乎也逐渐变轻。那个声音还在继续说：“能回到过去重新参加比赛，是非常难得的机会。柯柯那里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事情，难道你不想抓住这次机会，弥补你放弃跆拳道的遗憾吗？”

    “水果、饮料、零食有需要的吗？”

    列车员推着小推车从过道经过，路过附近时温柔提醒道：“麻烦把脚收一下。”

    唐尔嘉只是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下意识地看了列车员一眼，霎那间记忆涌上心头！

    「那时候，我还做着列车员的工作……」

    列车员何雯察觉到唐尔嘉的视线，冲她微笑了一下。年轻的她还没有经受过岁月的折磨，光洁的眼角轻轻弯了一下，她问道：“你好，需要些什么吗？”

    咚咚，咚咚！

    「……如果能回到过去，我宁可从来没有遇到过他。」

    “不……”唐尔嘉颤抖着嘴唇回应道，“不需要。”

    咚咚！咚咚！

    她明白了。

    透过何雯，她终于看清自己来时的路。

    咚咚，咚咚。

    “列车到站——芜原站。”

    对话框里仍旧是一片死寂，无论是叶柯依还是楚子复，没有人回复她的消息。她放下手机，清点了一下随身的物品和现金，看向寇纪峰。

    “纪峰，我不在的时候，你会帮我看好我的东西的吧？”

    寇纪峰听见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以为唐尔嘉是要离开位置去洗手间，点头应道：“当然了师姐。你放心去吧，我会帮你看好行李的。”

    唐尔嘉拿上随身的小包，在上下车人流的掩护下顺利下车。列车停靠的时间很短，当她在寇纪峰窗边停住脚步的时候，列车已经关上门，慢慢启动了起来。

    “师姐怎么还不回来……”寇纪峰嘀咕了一句，不经意一抬头，和窗外的唐尔嘉撞上了视线。他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见唐尔嘉冲他低了低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师姐！师姐你去哪儿啊！”

    寇纪峰拍着窗的呼喊声引起闭目养神的徐教练的注意，他“蹭”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寇纪峰身旁：“怎么回事？”

    寇纪峰急得快哭出来了：“师姐不知道怎么地突然下车了，教练，这怎么办呀！”

    听见寇纪峰的话，徐教练只感觉一股血冲上大脑，太阳穴上的青筋不住地跳。无论唐尔嘉是因为什么原因中途下车，他作为总教练弄丢了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这就是天大的罪责。

    可是列车已经提起了速度，一会儿功夫已经把芜原站扔在了身后。

    她一个女孩子，大晚上孤身在陌生城市的车站里，这可如何是好？

    ***

    虽说下决定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唐尔嘉心里也很清楚，她这个选择会给教练和跆拳道队带来多大的麻烦。

    可是她没办法拿叶柯依的生命来赌。如果柯柯真的什么事也没有，那她最多也就是失去再次练习跆拳道的机会。过去这么多年，她虽然对跆拳道颇有遗憾，但日日夜夜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的，永远只有一件事。

    「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我一定要阻止意外的发生，让柯柯能够活下来。」

    17岁的躯壳里装着26岁的灵魂，她带着手机和现金，买车票回凌水这件事自然是没有什么难度。可是从凌水市区回到静临中学，这一段路程能不能打到车，却是有些麻烦。

    苦恼之际，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来，唐尔嘉犹豫了片刻，还是接通了电话。

    “唐尔嘉？是你吗？”

    她迅速辨认出这个声音：“是我，邹老师……”

    “唐尔嘉，你是不是疯了！”一向好脾气的邹老师愤怒大吼，“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去接你！”

    稍一思索，唐尔嘉便明白过来，是寇纪峰把自己带了手机这件事和手机号一起告诉了徐教练。她赶紧出声安抚道：“老师，我已经买到了回凌水的车票，一会儿就要开车了，大概9点15到凌水站。”

    对面默了片刻，似乎邹老师正在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怒气。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加我VX，把车票照片拍给我。”

    说完便掐断了电话。

    唐尔嘉乖乖照做，一会儿对面发来消息。

    「我去接你回学校。」

    「别再乱跑了！！！」

    回程的问题一解决，唐尔嘉也略略放下心来。一路上她都在思索方才的梦境，甚至想要再次入睡从梦中获得答案。可惜事与愿违，焦虑之下困意无影无踪。

    邹老师果然在凌水站等着她，脸黑得堪比涂炭。在回去的车程上，他换着各种问题试图从唐尔嘉这里得到答案，可唐尔嘉像只锯了嘴的葫芦，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到最后，邹老师终于放弃提问。唐尔嘉偷偷打开手机，叶柯依仍旧没有回复，楚子复那儿却回复了一条消息：

    「我刚看到她离开教室，应该是回寝室去了。怎么了？」

    唐尔嘉正想回复，却被一个刹车带得身体前倾——驾驶座伸出一只手，准确地拿走她手里的手机。

    “邹老师！”她急切地出声，“这是我的……”

    “学校不允许带手机，你偷偷带，我有权没收。”邹老师并不想听她的辩解。“周一我会把手机交给你的班主任，现在，学校到了，你进去吧。”

    无可奈何，唐尔嘉背好自己的包，在邹老师的目光下走进了学校。校园里响起熄灯铃，到处都是急匆匆回寝室的人。楚子复的回复是一阵强心剂，她满怀希望地推开寝室的门，大声呼唤道：“柯柯——”

    只见寝室里的室友们一脸疑惑地看向她，梁斯然率先开口：

    “叶柯依还没有回来。倒是你，不是去参加比赛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一股寒意自后脊梁爬上来，唐尔嘉忽然意识到，柯柯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晚自习已经结束了，柯柯应该看到了我的消息，她为什么不回复我？

    她不回寝室，又不愿因告诉我她的去向……她到底在哪儿？

    她倒退了两步，撞到一个柔软的身体，心下一喜，一回头却对上杨茉困惑的眼神。

    “尔嘉？你怎么……”

    唐尔嘉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杨茉的手：“茉茉，你有看见柯柯吗？”

    “她不是早就回来了吗？我看她挺早就走了。”杨茉有些怔神，“怎么了？柯柯不在吗？”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唐尔嘉当机立断：“茉茉，能借我一下你的手机吗？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好、好。”杨茉不明所以，下意识地顺从了唐尔嘉的要求。拿到手机，唐尔嘉迅速点开VX，给顶着秦旭头像的楚子复发去消息。

    「我是唐尔嘉，暂时借用杨茉的手机。出事了，柯柯没有回寝室！」

    她正想立刻出门，想起什么，迅速回到叶柯依的位置翻找起来，很快找到了一份备用的哮喘喷剂。在此间隙里，楚子复回了消息。

    「别着急，我正盯着余铭轩呢，他刚回寝室。可能他俩刚见过面，叶柯依也可能很快回寝室。」

    唐尔嘉快速敲下一行字：「我等不了了。我已经回到学校，我现在就去找她。」

    “怎么了尔嘉，”杨茉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出什么事了吗？”

    唐尔嘉压下翻涌的情绪，冲杨茉笑笑：“没事，柯柯这么晚还不回来我有点担心，我去找她。”

    她作势要走，身后梁斯然叫住她：“等等！这么晚了你去哪儿？要不我们告诉生活老师吧，叶柯依有什么事，老师也会看着解决的。”

    唐尔嘉的脚步一滞，她思忖片刻，随后快速否决道：“先别告诉老师，要是柯柯没什么事，我们惊动老师，对大家都不好。”

    身后众人都陷入沉默。

    她低头轻轻按了两下，把手机递还给杨茉：“茉茉，手机还给你，谢谢你借我用。”

    “你要不还是带上吧。”杨茉把手机推回来，“万一需要联系谁，也方便。”

    “不了，你带手机的事被老师知道，也不太好了。”唐尔嘉坚定地将手机还回去。又对室友们说：“如果老师真的找上门来……你们就说没有看到我回来，正担心着，纠结要不要告诉老师。”

    她笑笑说：“总之把一切都推到我头上就好。”

    另一个室友有些不安：“到底怎么回事？尔嘉，你……”

    “我要先走了，这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冲她们鞠了一躬，转身跑出寝室，在一群女孩惴惴不安的视线里，宿舍门迅速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