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考了一下,在备忘录上慢慢敲打。我能感觉到对方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于是末尾不忘把话题续上,避免尴尬。
-因为一个人在家睡不着。您呢?
男人看完抱臂,我看的出他可能是想说,“就是这样也不能一个人在这地方睡觉”之类的训话,但他忍住了。
“这样吗,你看着在哭,我还以为……”他的话令我惊讶歪头。
看出我的诧异,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没注意到吗,你在哭。”
我这才抬手,在脸上摸到冰凉的液体,原来我哭了吗?难怪他开始的表情那么惊奇,估计是没想到酒吧角落居然有个奇怪女人能边睡边哭吧。
看着眼前男人递过来的手帕,深蓝色点缀着白色波点,伴随他的动作,空气中带着隐约还有好闻的味道,我鼻子还挺灵敏,能隐约判断出是雪松调的男士香水。
他的手臂很健壮,银色光泽的腕表在衬衫下时隐时现。
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金发,注重形象和细节,有时间管理,粗略的印象令我感觉他是或许是金融相关的职业。
见我慢慢伸手接过手帕,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他过于小心翼翼的反应,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略感奇怪的看着我。
“怎么了?”他问着,等我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完递过去。
兴许是他表现出的严肃沉稳却耐心,令我一时兴起,心情都活跃了起来。
-谢谢你。不过我想冒昧的问一下您,您现在到底是在上班还是下班的路上呢?
他沉默了,沉默中带着叹息的意味。虽然我觉得无论是哪个答案都挺恐怖的,但从他的反应敏锐的感觉到——应该是下班。
凌晨三点……吗。我看了眼手机时间。
“虽然是下班,但实际距离我上班还有2个小时,有个跨国的网络会议因为时差的问题,不得不在这个时间开。”
那看来他的公司应该就在附近,只是趁着会议前出来透透气。
-那您不去休息吗?睡眠不足对身体伤害可是非常大的。
睡觉主义至上的我提醒到,如果不是因为不熟悉的缘故,我可能会建议他原地睡一会。
“没必要,从住所往返就需要两个小时,在公司度过比较有效率。”
比较有效率……就是他没有打算休息的意思吗?!
我震惊眯起眼,以二倍速在手机上敲打。
-那睡眠呢?!您不会是不打算睡觉了吧?
不知我表情为何突然严肃起来,男人不解地看我,“所以说,往返就需要两小时……在公司的话总会习惯性保持高压的状态,不太容易睡得着。”
原来如此,正常人确实没办法像我一样在哪都容易入睡呢。
我点点头,以示理解。
-如果是有床的话,您会能睡着吗?
他又沉默了,似乎在判断我话的意思,于是我又补充的敲打递给他,他看清后整个高大的身躯宛如被定在原地一般僵住,他抬眼望着我,见我眼中神色坚定无比,毫无玩笑之意后,绿色镜片后的瞳孔颤动。
我起身,走近男人,自然无比又不由分说地牵起他的手腕将他带离店内。
大概是太过震惊,看上去力量是我好多倍的男人曲着身仍由我牵着,皮鞋踩在底板的脚步都踉跄。
我收进裙袋的手机忘备录上写着。
-我租的公寓在距离这里步行10分钟的地方,您不介意的话,请到我家睡。
**
脑子里转着只有两个小时睡觉那一分一秒也不能浪费,我不顾男人一路上好几次挣脱我手心的行为,坚持把他领到我的住处。
他大概意识到,一个没办法表达轻松的女人在没有沟通欲望的时候有多难对付。
毕竟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把手机拿出来的打算,所以在这场拉锯中我获胜,他妥协。
本来想把我的床让给他的,但他坚持且满脸“这是我最后的底线”的表情,我只好收拾被子让他睡在沙发上。
“为什么那么坚持要我睡觉”他脸上浮现哀叹,比起不睡觉的虚弱,和我对抗显然让他感到了不睡觉之上的疲惫。
-因为人不睡觉身体会坏的!
我打字飞速,把手机放在他跟前后,跑去把窗帘拉好,空调打开调到适合温度,并回到他跟前,拍了拍沙发上我铺好的枕头。
-请睡!
我的表情很明显的示意着,在他有下一步动作,或者说在他有准备睡觉的打算之前我会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我们眼神对峙,最后他沉默许久,长长的叹气后躺在沙发上。
他的目光扫过这间独居女性的小居室又回到我脸上,声音平静里带着叹气,“你之前一直都是跟家人住在一起的吧。”
家人两字触动了我的神经,我不受控制地捏紧了衣摆,但面上还是从容的笑着。
-为什么这样说?
他摘下眼镜按揉了一下眼眶,明明他此刻是如此疲惫和无奈的神色,但我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感,为什么勉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会让我感到开心呢,我自己也不明白。
兴许夜色融化了看不见的墙壁,人心与人心都离得近了,又或许是我真的太孤独了,以往的日子里也从没有过和这样和陌生人相处的机会,我头一次感到交流的自由。
“排除其他可疑的可能,你能深夜把陌生人带回自己家这种毫无防备的行为。只能证明你在一个人住之前被你的家人保护得很好吧。”
保护的......很好?
我愣住半秒,眼眸微微垂下,与其说是保护,倒不如说是我自己根本没有想过离开那里吧。所以才会沦落到今天的境地,都是我没有为自己好好思考过的结果。
不过都没有关系了,我现在也有好好在往前走。
他见我没有反应表情微微局促起来,我连忙在手机上敲打。
-先不说别的,我好像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我确认他看完又继续敲打到。
-现在说来可能有点冒昧,但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我叫芽衣。
我顺了一下耳边碎发,下颌微微往里收,目光看向他像是面对一场重要的面试,露出和善的笑容朝他伸出手。
男人摘下的眼镜没有立刻戴上,我清楚看到他神情一愣,轮廓立体却稍显憔悴的脸反应有些缓慢,他看着我的手许久许久,久到我困惑的歪头看他,他才无可奈何的握住,很轻的触碰了一下就松开,“七海建人。”
我人生第一个正式的好朋友!
我两眼发光,在手机上敲打,突然七海建人的目光一冷,猛然朝我道:“快躲开!”
在他出声同时我往一侧闪身,一声巨响,刚才我站的原地显现出一个足球大小的深坑。
又是我看不见的怪物!
我捏紧了拳头注视那处,我不知道这地板还能不能修好。
想到好心租我房子的房东我就深感痛心。
但比我怒意膨胀更快的是深坑里看不见的怪物,我察觉到它再次腾空飘起变得越来越巨大。
我看向七海先生,他的眼神严肃的落在那处,眉头紧锁,表情却不见困惑。我心下了然,七海先生应该就是“那边的人”,和夏油大人、菜菜子小姐和美美子小姐一样,他能看见。
“芽衣小姐不管发生了什么,现在请站到我身后来。”
七海建人朝我伸出手,我点头,迅速的站到了他身边。
与此同时,七海先生举起手,仰头微念,肃穆的奇异感觉笼罩了整个房间,暖黄的灯光瞬间变得灰红,宛如上了一层黑泥般的滤镜。
是【帐】
恍惚的记起那个温柔的给两个小女孩教课的男人,他一身休闲的黑衣站在天台,背景是整面湛蓝的天空。嘴里念着什么时,目光慵懒的瞥一眼站很远处的我。
那一瞬我以为偷看被发现,吓得视线乱飘,好久慢慢望过去,才发现三人已经在原地消失不见了。
普通人没办法察觉到【帐】,像结界一样,落下便能阻隔空间。
我也是第一次进入【帐】的内部,我看向七海先生。
七海先生原来是咒术师?!
我眼睛一亮,兴奋的想在手机上敲打,突然被拉着手腕移动到房间的角落。
空气里的血腥味飘浮,七海建人突然扯下领带,屠夫刀包裹着布在咒力灌注下泛起金属光泽。我只见他手腕一抖,劈向虚空,屋内徒然响起婴儿啼哭般的惨叫。
七海建人并未放下警惕,可长久未处状态的身体,不可避免迟钝了反应,在察觉到咒灵自杀式爆炸的瞬间依旧是慢了一拍。
我猛然将男人扑倒在地,霎那间,手心甩出刀刃,锋利刀尖,银光如闪,层层穿破宛如满弓射出的箭失,深深刺入虚无空间的对方头颅。
我注视着咒灵消失的那处,方才的某一瞬我隐约的看到了它的轮廓,因此才能将厨房摸到的菜刀丢出去,我眯起眼,直到咒灵完全消散——
【账】像阳光下破碎的泡泡,细碎星光落下,正常的空间恢复。
确认危险解除,我忍不住露出笑容,回头看向七海建人却徒然被他扣住手腕。
高大的身躯被我压着,他凝目看着我。
深刻的五官在暖黄的灯光下,形成强烈的光影对比,温文庄重荡然无存,反倒显得有些冷戾吓人。
“芽衣小姐,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