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我离开了教主大人的家,离开了我工作了七年的职场。
遣散费是一张银行卡,里面有多少我不想看,往书柜里一丢,眼不见为净。
我在东京租了个公寓,打点好行李开始盘算接下来的计划,计划书写满了好几页,包括总结我六边形女佣的技能能去做什么工作,会遇到什么难题怎么克服等等。
兴许是生活环境极速转变还不能适应,我坐在餐桌上握着笔杆一不小心就发起呆来。
回神过来。
密密麻麻,混乱无序的凌乱黑色字体,在本身铺满了娟秀字纸上,以更狰狞扭曲的线条出现。
——去死。
宛如一个被背叛和遗弃的怨妇,充斥着沼泽般深黑的恨意。
我想我得快点振作起来,等生活变成习惯肯定就好了。
可我什么都没做成,我蒙在被子里睡了一周,没错,就是那种张开眼在完成最低限度生理需求后,继续倒头就睡的生活。
我时常在黄昏时醒来,那种睁开眼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做就渡过了一天的虚无感会令很多人感到恐慌,在我这却只感觉到了安定。就像我喜欢睡觉一样,失去意识并不会令我感到恐惧,更像回到归处。
因为我本身即是虚无。是人偶,是空心人。
但我还是在某一个清晨醒来,久违的打开了窗户。
可能还是想用行动和积极的生活告诉教主大人,我活着并没有很痛苦。
是逞强,是叛逆,是对抗。
怎么都好,我需要有所行动用以对抗那股即将要把我淹没的空虚。
我找到了一份在位处住宅区街道的花店兼职工作,并不是多大的店面,平日主要负责帮老板娘打下手,处理订单、盘点花卉、搭配包装,偶尔也替来买花的客人推荐鲜花。
“哎呦,芽衣多好的孩子,怎么就这样了。真是老天不开眼。”老板娘日常感叹,我已经听习惯了,只是友善笑了笑便继续手上的工作。
结束花店的工作,我脱下围裙拿起包包,微微鞠躬跟老板娘回收道别后,赶往市区中心的女仆咖啡厅。
我的第二份兼职,餐厅后厨帮工。
晚上用餐时间正好是高峰期,我赶到店里的时候已经有点气喘吁吁,进入休息室时,同店的女生朝我打招呼。
“啊,晚上好夏油桑~时间还早不用那么着急也可以啦。”年轻的女生坐在位置上,一手刷手机,另一手上拿着汉堡包,说话带点模糊不清的音节。
我捏包带的手紧了紧,笑着跟她点头,慢慢走到储物柜,打开柜子正要拿衣服去更衣室换,想了想还是关上了柜门,拿着罐装牛奶和手机坐到她旁边位置。
女生专注刷着手机,没在意旁边坐了个我,我纠结了半秒,在“要不算了”和“打扰到她”之间还是选择了后者。
我把牛奶放在她手边,小小的动静下,她抬起头看我。
“这是给我的吗?”她用力吞咽了一下,扬起眉梢眼神中带着几分欣喜。
我朝她温和笑着点头。
顺便适时的把手机递到她眼前。
——赤岛桑叫我芽衣就好了,我也叫你原子可以吗?
赤岛“啊”的一声似想起什么,抱歉起来,“抱歉芽衣桑,我忘记你不喜欢别人叫你的姓氏了。”
不喜欢……吗?
我茫然的收回手机。
因为表达不便导致被误会也是常有的事情,只是我没想到原来我在其他人眼中表现出来的模样是讨厌的样子吗?
我也弄不清楚自己,就当作是那样吧。
繁忙的工作很快冲淡有的没的思绪,我在料理台给水果蛋挞挤奶油,突然接到一个奇怪的客人需求。
“20号桌的客人要求他的芭菲放五倍草莓酱”
???
一时以为自己幻听了,我朝穿着黑白相间女仆装的年轻女孩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她斩钉截铁告诉我:“是的,就是五倍,我没说错”
“我去,20号桌那个银发的超级帅哥的点单吗?”头戴可爱猫耳朵的女生挤过来。
“他是不是模特,腿比我的命还长”
“我也要看,芽衣你做快一点呗一会让我去上餐”
“有男朋友的能不能给单身的一点机会,芽衣给我去!”
几个扮相可爱的女孩子叽叽喳喳挤在出餐台,等着那份香饽饽似的五倍草莓酱芭菲,我没忍住笑,一边加快制作速度。
“可他一个人来女仆咖啡厅就点一份芭菲好奇怪啊”
“可不是,芽衣来之前我们店的甜品不止难吃,价格还是外面的三倍”
“这可是你说的啊,店长!!!我要举报!”
“店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我们店卖的是服务……黑店?我没说过啊!”
“竞争对手减一!”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我终于做好了那份五倍草莓酱的芭菲。望着那位幸运儿,戴着猫耳头饰的女仆理了理发型走出去,过了几分钟后耷拉着脸回来。
“怎么样怎么样,要到联系方式没有?”
回到后厨,立刻被其他女孩子围起来询问。
她颇为遗憾的摇摇头,“没要到,但是他说甜品很好吃他之后还会来”
见状大家又纷纷安慰起她来,意思都是以后还有机会不要着急之类。
三个月过去,日子如同摆钟,不紧不慢地一天天不停歇的摆动过去。
我的生活似乎终于上了正轨,稳定忙碌而平和。
起码,看似如此。
可我的情况比表现出来的糟糕,我开始很难睡着,即便劳累一整天,身躯已经相当疲惫,躺在床上时脑子却清醒的令我难以入睡。
我开始害怕安静,我以前从不这样。
我的情况不允许我认识很多人,我也从未跟人任何人真挚的交谈过,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甚至只能在脑海里跟墙对话。
如今同样看着由砖石砌成的墙,只觉得他们对我的处境漠不关心。
是不是一旦我离开了那个的地方,离开了那个人,任何无声都会使我感到孤独。
我从床上起身,换了身素净修身的黑色长裙。
门外的世界是这个繁华城市最为漆黑时的模样。
鞋跟踩地上的声音在回荡,寂静的街道,昏暗的路灯在头顶摇曳,似要随时熄灭的蜡烛一样。
深夜的风吹乱我的长发,我像个迷路的旅人,在寻找城市里能驱散我痛苦的声音。
霓虹灯拉开帷幕,绚烂不夜城恍若海市蜃楼,人群一下子聚集地出现在我面前,嘈杂声吸引我靠近他们。
是一家名叫“晚安”的酒吧。
像个异端进入他们的世界,小心翼翼的找了个角落坐下。
服务员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个落单的,隔了好久才向我递来菜单,比起我时常为教主大人准备的日本清酒,鸡尾酒显然更带着吸引人的梦幻色彩。
水晶杯漾着深紫,宛如黄昏时分逐步陨入深夜般寂寥的味道。
绮梦。
像一种喝了就能做个美梦的名字。
我看着喧闹的人群,心底涌起莫名安定和真实感,睡意也如愿的冒出来,逐渐眯起眼。
我没有真的睡着的打算,只是稍微感觉恍惚一下,男人低沉的嗓音便伴随一阵轻拍,使我意识清醒起来。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我看着桌面愣神好几秒,才慢慢望向他,身材高大,金色短发,浅灰西装革履,打着领带,穿着十分正经的……外国人?
不知为何,他着装一丝不苟得让我产生了刚睡醒现在是早上八点的错觉。
兴许是看我一个人差点睡着特地来提醒的吧,真是个好心人。
我朝男人露出笑容友好示意自己没事,他望着我的神色惊愣了一会,才慢慢转移视线,落在漆黑玻璃桌上,一半不到的鸡尾酒。
“你刚才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了,女性一人很危险的,特别是在这种场所,请不要这样了。”
他语气郑重,眼睛被奇怪的绿色墨镜阻挡,但还是感觉到了严肃无比的视线朝我射来。
被、被陌生男子像父亲一样训话了!!!
瞌睡虫吓得逃跑,我眼睛瞪大。
忍不住端坐起来,我慌慌忙忙找出手机,打出一段话递给他。
男人因为我忽然的凑近,僵住身体,但还是压下警惕微微低头。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看到其他桌也有人在睡觉所以才……我不知道这里不可以睡觉。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皱着眉,严肃的反驳声忽然熄火,似了然般有点沉默地注视我。
他好像一瞬意识到,我使用手机打字以及从头到尾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的原因。
好像是个会很谨慎照顾别人心情的人呢,我眨眨眼下了结论。
毕竟像直接来一句“原来你是个哑巴啊?”这种令人有些许尴尬的反应我也有所经历。
“抱歉”或许认为沉默也是对当事人的伤害,他表情有几分缓和,拉开椅子慢慢坐在我的面前。
哪里哪里。我毫不在意的摇摇头。
于是气氛沉默住了。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意识到自己不开口,气氛会一直沉默下去,他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