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次辅的这个内弟百无一用,旁的依靠裙带关系当官的可能还会以权谋私作威作福,但吴大人连这头脑都没有偶有私心也都是些蝇头小利,连计较之心都让人懒得升起。
他是个……很普通的官员。
在看到诉状前裴今遥一直听别的同僚这么说。
“十万亩隐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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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安府衙内,她路过时鬼使神差地就拐了进去,入内如入无人之境般顺畅,或许是先后顺序使然裴今遥对宁安府衙的观感一直很好,管大人和方大人对她也都很好。
刚捕获一窝山匪,府衙内的所有人都喜上眉梢,只是要审问要将被掳掠的人安置好,上上下下也忙成了一片。看见她来,只顾得上匆匆打个招呼,像赵问秋、阮捕快之流因女子身份的天然优势就被派去安抚孩童、姑娘们了。
“招女捕快可太对了。”最令人头疼的事如今也可顺利进行,林奕暄相对而言可就是最轻松的一个了。
内力比旁人高深些,看着都更精神抖擞。
对此林奕暄有话说。
“我以前没练过武功也是时常被表哥也就是夙王揍的好吧。”他满脸的不堪回首,“夙王太厉害了,一个人打我们四五个都不在话下,我每次都被打,每次!后来不行了,我毫无招架之力就让我娘请师傅来教我,起步太晚没办法就只能是现在这稀松平常的三脚猫功夫了。”
林奕暄绝对是在谦虚,他的武功在裴今遥所见之人中可以排在第三,虽然她也没见过多少。
“夙王武功很好?”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将正经事暂且搁置一旁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太好了!”林奕暄羡慕地都有些嫉妒了,有些人不仅勤勉他还有天赋,“游牧民族天生的骁勇啊,他刚回宫经常被人欺负起初他不愿还手但缜妃娘娘有身孕后……”
他想起过往打了个寒颤。
“你见过野狼吗?”
那时林奕暄只有五六岁,还不懂娘亲每次把自己送进宫时为何都那么担心害怕,也不懂孩童的恶意为什么会这么大。
经常拉着他的几个皇子那日嬉笑着说带他玩,结果在御花园遇见缜妃娘娘时突然有人在背后推他,力度很大差点将他和缜妃一起推撞进水塘。也不知夙王从哪出来的,明明不到十岁两只手却稳稳地抓住了他们。
皇子们见没能得逞还凶狠地拿石子砸向缜妃的肚子,也被夙王挡住了,石头砸在他的眉骨、额头、鼻梁……
他们还想冲上来把夙王拖拽到旁边去就像往常一样,却没想到温顺从不会吠的狗实际上是一只蛰伏的狼,终于亮出了他的獠牙和利爪。
……
要不是缜妃娘娘哭着抱住了夙王,没准那日他们都要被打死了……
林奕暄印象不得不深刻,那是他第一次被打!而且回家跟娘亲哭诉告状后,娘亲不仅没安慰他还跟他爹一起又把他揍了一顿,他化成灰都记得那天!!
转日,这事毫无疑问地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圣上罚夙王跪在皇后娘娘的宫殿前可夙王没跪,怒气之下将他踹下台阶摔致昏迷。可夙王昏迷后圣上却笑了,转而将那日的几位皇子一一处罚,又在夙王醒后如慈父般将他抱在怀里说要为他请来世上武功最高的人传授他武艺。
再后来……他记得缜妃娘娘还是小产了,那日在背后将他推出去的皇子,好像也再也没有见过了。
林奕暄分明还是个稚子并不懂太多,可缜妃小产那天他忽然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也身子不太好常咳血。不知为何就想起娘亲对爹说得那句“皇家亲缘淡漠或是因利或是因权,可林家是因人、人心”,他似懂非懂却没有哪一刻比那一刻更恍然大悟。
“好惨。”
裴今遥听完发出了如此感想。
林奕暄叹气,“是吧,一时间分不清我和夙王到底哪个更惨了。”他用玩笑的口吻将刚刚有些沉重的话打散。
“那还是你更惨。”丝毫没有迟疑,“从来没打赢过是挺惨的。”
“……”他就不该说,这分明就是上赶着给裴今遥送上揶揄自己的机会,“啊啊啊啊快说,快说你不是来故意消遣我的!!”
裴今遥见好就收,夙王的事她又不好奇明明就是林奕暄自己说的还倒打一耙,皇家秘辛她知道那么多干嘛。
“光禄寺吴大人城郊的庄子有没有闹出什么事。”她说起自己来的目的,“不过我想是有的。”
不然哪里对得起宁大人故意让她听见这事。
“还真有。”林奕暄的回答自然在她的意料之中,“不仅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还收到了一份匿名诉状。”
说着他也没劳烦别人,亲自带着裴今遥往内走,那纸诉状他们昨夜刚收到还没来得及处理。
“你来得正好。”
诉状还未打开裴今遥就皱起了眉头,无他,只是从状纸上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一打开果不其然,鲜红的字迹已变得暗淡殷红,竟是一份血书!
“不是人血。”林奕暄赶忙开口说道,“应当是鸡鸭的血,这份诉状与吴大人家中隐田一事有关,本就要移交到你们户部那处理的,你来了反倒省了我跑腿的功夫。”
裴今遥连被剥掉的人皮都敢上手摸更何况是张不知道是什么血写下的血书,林奕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个大概。
“十万亩?隐田?”
这两个字词是能搭在一块儿的吗?
林奕暄初读比她震惊十倍,“隐田我信,十万亩……有点、离谱了吧。”要真有这么多,那还隐得住吗?
“吴大人不过一介五品官。”她又将诉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右手无意识地磋磨着纸张。
寻常五品官俸银才多少,京官也高不到哪去。就如裴今遥自己吧,哪怕如今拿着正四品的俸禄,若不是她家底丰厚怕是再干上三五年想买个大点的宅子也是遥遥无期。
这封血书与其说是状告吴大人,不如说是在暗指其背后的凌次辅。
而凌次辅,是个名副其实挑不出什么错来的官员。
“凌大人挺好的。”林奕暄也这么觉得。
裴今遥却在想宁似宸,宁大人引她听闻此事又将她引导来宁安府衙到底是为何?他想用自己的手拨开凌次辅的“真面目”吗?还是利用她进行一场新的党争?
“林捕头不好了!”狱卒惊慌跑来喊林奕暄,也将裴今遥那句想问他宁大人和凌大人之间关系利害的话吞咽了回去,“抓到的山匪头目把自己的眼睛刺瞎了!”
“什么?!”林奕暄顾不上裴今遥了,跟着狱卒疾走去监牢,“你们就是这么看管的?还有人要他指认呢,多重要不知道?”
狱卒被骂得头都不敢抬。
缴获的山匪数量太多监牢都关不下了,为此管大人还特意腾出好些耳房专门关押所谓的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
裴今遥走出来就看见其中一扇房门大开着,进进出出好多的人全都露出焦急的神情。林奕暄大喊着胡仵作的名字,可是胡仵作分身乏术压根就没在府衙内,他没法只好带人分头去请外援。
有略懂皮毛医术的衙役先给刺瞎了眼睛的山匪头目紧紧地绑住了布条,止血能有多大的用不知道反正先绑上。白色的布条已经快要被血浸透了,还有鲜血流下,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
一小截沾着血迹的铁栏杆静静地躺在山匪头目的脚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想必这就是他刺瞎自己双眼的工具。
山匪头目疼得身体直哆嗦,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叮当。”
突然一声脆响惊起了他的注意力,耳朵灵敏地动了动转向声响发出的方向探寻,眼睛即使看不见了也要循声看去。
“噔”“叮当”
又响了两声。
“你是?”山匪头目身怀武功而且不俗,双耳聪慧得很这一声后直接锁定了声音来源,冒着血的空洞洞眼睛藏在布条后面死死地盯着,“你、是来灭我口的?”
指环敲击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只是以往只有他领命去灭别人口的事,没想到终有一日轮到了自己。
来人不语,只是往前走了几步。
“你不是来杀我的!”山匪头目一惊,从脚步声中听出此人并无武功,立马就自知失言了。
“我的确不是。”
裴今遥也没想过能骗到他,自己那三两下还不够让人看笑话的。她手里捏着的是钱袋子,里面除了散碎银子在就还有一枚黑色指环了,方才正是她试探着用指环敲击铁栏杆的声音。
和顾长夜去山里找第七具尸体时曾翻出来过两枚指环,最后她没留在手上还是给了顾长夜。不过,在抓到伏清风后去破庙的那夜她从佛像身上找到过一枚指环,这枚除了她和放指环的人以外,没人知道。
就连指环的原主人伏清风只当是娄临拿走了,意图是将他当弃子抛出。
裴今遥隔着袋子捏着指环,有一搭没一搭地缓缓敲击着,每敲一下山匪头目就动一下身子也紧绷一次,似乎训练有素。
“你不是来杀我的……难道你是……条——”山匪头目猛然住口。
那声音严重扰乱了他的心神,一些不该说的话难免漏出几分。
“主上很失望啊。”裴今遥轻飘飘地吐出试探的话语,“东西没拿到手。”
不知道哪个字眼戳到了他,他忽然就老实了起来,“没没有!贵客要的我已送到老地方,还请先生代为转达。”
未说尽的“条”什么,还有什么先生……明堂除了派来灭口的果然还有别的什么成员。
“我会的。”
裴今遥只是故作高深地用话试探,结果得到的是同样深奥难懂的回答,她摸不准意思却装得好一手莫测。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屋外传来狱卒的声音,裴今遥停下敲击的手,将钱袋挂回腰间。
“有些话该说就说,你的命尚且还值得。”
“……是。”山匪头目不理解但还是听从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