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住屏幕，瓶身当中有一处裂纹比较密集的地方，“你们看这里，这片纹理的走向和深浅，瓷瓶在烧好后都会经过一个冷却的阶段，胎体和釉面产生的收缩，釉面会因为胎体的限制而产生拉力，当拉力超过釉面所能承受的极限时，釉面就会裂开，形成像现在这样的冰裂纹”

    主播停顿了，他扶下眼睛，“不过，我们看东西也不能只看外观，还得去注意细节的部分，小姐姐，麻烦你把瓶子转过来，给我们看看瓶底和瓶口的地方”

    杨晔听着，慢慢转动瓷瓶，把主播刚才提到的地方都展示出来。主播看清楚样子，他皱了皱眉，座椅移动到身后的那堆资料里去翻找，不一会，他在底下的架子里抽出本古籍模样的册子，对照着仔细翻阅。

    “要是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属于宋朝宫廷窑匠的制品，但也有可能是后来仿造的，具体的细节我隔着屏幕看不太出来，但这样的质地和釉色，三十万的收价也是非常值得，小姐姐好好收藏，后面还可能会继续涨价”

    杨晔脸上带起微笑，她对屏幕说：“谢谢主播”

    “还有这个”她说，拿起放在手边的画轴，“您再帮我看看这件吧”

    主播问：“这也是收来的？”

    “不是，这是我家祖传下来的，好像是清末那会的东西，我祖爷爷的一个同乡朋友送给他的”

    或许是因为刚才看见的那只青釉瓷瓶，主播在位置里动了动，他挺直腰杆，手放在桌上，清了清嗓子，视线又重新落在镜头，“从这露出来的部分看，画工确实有点清末的感觉，用笔细腻，最上面的山水布局也很讲究”

    他边点头边说，“再往下面放放”

    杨晔展开手里的画轴，底头的落款被清楚的映在了屏幕。萧潇看见眼前的那道落字，瞳孔骤然缩紧，心里不由得已经。她拍下蹲在自己身前的周一横，轻声问：“这个你怎么也拿出来了？”

    周一横正在看杨晔的表现，他满头雾水的转头，“你不是说要拿几幅画来撑场面吗，我看这个还放在架子上，怎么了？”

    “没什么”萧潇盯着看杨晔的表现，她什么反应都没，提起的心也稍稍被放下去了一些。

    画轴缓缓呈现在众人视线里，山峦起伏，当中的云雾缭绕，几斑深色的石块旁坐着一位简笔画成的老者。画面栩栩如生，带来几分静感，主播倒吸口凉气，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杨晔将这幅画全部拿起来。

    「小姐姐家的东西真的好多哎」

    「刚才是汝窑瓷，现在又是山水画」

    「这是哪里来的大小姐」

    主播眯起眼睛，透过屏幕看向在画卷左下方的那个角落，眼睛忽然盯住，嘴唇碰撞，轻声念出上面的篆文，“光绪二十六年夏，赠幺女昭昭”

    他松了口气，对没出现在屏幕里的杨晔说：“小姐姐，这应该是你家人自己画的，一代代被传下来了”

    杨晔听到把画卷转过来，看到底下的名字。“阿玛为什么会喜欢山水？”

    “山水寄情，陶冶心境”

    “阿玛是累了吗，往前阿玛都不会说这样的话”

    “昭昭，外头变天了”

    她懵懂的看着阿玛。

    表情微微一滞，眼里的情绪明显是沉了几分。她收起画卷，又小心地把这东西放好，随后表情平淡的对主播说：“抱歉，这是家里人留下来的，我拿错了”

    侧身放置画卷的那刻，主播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虽然从市场价值来说，这几乎没有，但是从传承的角度去讲，这还是很有收藏价值的”

    “嗯，好好收藏”杨晔轻声，这话好像是说给她一个人听的。

    眼睛直直的看着前面，米白色的瓷砖上什么都没有。短暂的沉默后，她拿起摆在自己身旁的那件玉器，凉意从手指蔓延，也将她的思绪从游离边缘给扯回来。

    扁圆形的玉器盛盘，边缘处有被打磨出来的弧边。正面的雕花图案，花瓣层层叠叠，每一根花蕊都被雕刻得清晰。从侧面去看，玉器的边缘厚度均匀，衔接过度也恰当自然，没有丝毫突兀，玉质的内部结构均匀，还没有任何杂质和绺裂。

    “哎呦，这玉器的镂空和雕法现在还真是少见了”主播微微向前倾身，拉近自己和那镜头的距离。

    主播看到这件玉器，“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属于唐代，整个的制作方法和整体的流畅程度，你看这几个转弯点它都没有丝毫拖沓，其中镂空的布置和排列，张弛有度，也非常符合唐代的审美和技艺”

    杨晔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化，看到前面那些周一横买回来还都没有派上用场的假古董，自己手上这件随便拿起来的东西，反倒立马就把主播习惯说的假话给扯出来。

    “您刚才说我这件是唐代的玉器，可是我父亲买的时候，那人告诉他这是北宋的，您是不是搞错了？”杨晔委婉提醒。

    本来想再继续说下去的主播听到杨晔这话，脸上的笑意明显僵硬，看着面前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弹幕，主播撑住笑脸问：“小姐姐这是从哪买回来的？”

    他这样问，无非是想给接下来找好对应的办法，如果说是从专门的收藏家，或者别的渠道购买，他就谎言说自己看错。可要是从别的小地方掏来，他就能有办法把话绕过去，该说成是杨晔被骗了。

    嘴角牵动上扬，杨晔几乎是想到了主播这样询问的原因，不过些无聊的套路罢了，她顺主播的意思，不紧不慢地开口，“也不是从别的地方，就在朋友那”

    听见回答，主播明显松下口气。刚才僵硬的身体也放松下来，往后靠在椅背，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小姐姐，依我的判断来看，您家人应该是被骗了，这上面有很明显的唐代工艺，怎么可能是北宋的呢”

    杨晔借势虚心询问，“那您能告诉我，唐代的工艺都是什么吗，我也好学习学习，对照着来看我这件东西它到底是那个朝代的”

    直播间里，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主播愣了片刻，他眼里闪过错愕，习惯微笑的脸上此刻也已经有些挂不住。脸颊两边的肌肉僵硬，他嘴角抽出，看着屏幕里正在和自己连线的女生，拿起手边的水杯，后水吞咽。

    求助的目光看过坐在屏幕后的运营，眼神示意他们赶快把这个人踢掉，或者想办法让现在的直播暂停。可运营却沉着脸站起来，指向屏幕上那密密麻麻的弹幕，用手和他比划，“继续”

    走来离他最近的运营主管，站在那块直播显示屏旁，接过其他人给的长棍，蹲下来避开摄像头和灯光，他敲点屏幕右上角显示的观看人数朝主播示意。

    原本还平淡的直播间，此刻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攀升。

    「主播是要讲了吗？」

    「讲什么讲，这里是鉴宝直播间，前面走错了吧」

    「鉴宝不就是要讲清楚」

    「主播之前还判断错误，这会让他讲工艺，能靠谱吗？」

    「偶尔说错也是有可能」

    「感觉主播不太专业啊」

    弹幕一条接着一条。

    直播间里的热度还在继续上升，主管给他使了个眼色，一边让他拖延时间再继续说下去，一边让电脑后的助理准备好从网上找来的资料，投屏到主播前面的那块提示板。

    屏幕上有些混乱的评论区，主播努力地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视线再次投向屏幕，他用比较轻松的语气去讲：“看来直播间的家人们对这个问题都很感兴趣，那这样，后台做个统计，想继续听我说的家人咱发1，想看对面小姐姐换下一个东西的，咱就发2，后台统计一下家人们喜欢什么”

    手机后面，萧潇听到主播讲出来的话，她迅速转头看向在身边的周一横和许敬哲，悄咪咪问：“他是不是想转移话题”

    “刷屏，刷屏”周一横手上的动作就没停下。

    许敬哲说：“没事，他刚才已经说错一次，后面肯定还会有破绽的”

    杨晔看到那片弹幕，从主播的问题抛出来后，屏幕上是被许多的1和2刷满，刚开始着两个数字出现的频率还相差无几，可等了一会，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1，弹幕出现的速度快到让直播间都变得有些卡顿。

    萧潇看着评论区，“什么情况，怎么全变成1了”

    许敬哲摇头，他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看着还不知道在和谁发消息的周一横，萧潇轻轻推了他一下，“是不是你做的”

    “我只是让朋友帮忙弄了一下”他按灭手机，示意萧潇先关注前面杨晔的情况。

    主播也没想到评论区会发生这么快的转变，好在他已经看到运营正将跟数据线连接到对面的提示板，几寸大的屏幕放出的正是他现在迫切需要的资料。主播推下眼睛，快速扫过提示板上的内容，暗自松了口气。

    “我看发1的人还是比较多，既然大家都这么想知道，那我就简单给大家说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