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造型方面来说，唐代的玉器大多会呈现出圆润饱满这样的特点，像我们知道的飞天举例，它的整个造型就很灵动，但是又不缺少丰腴的美感，这种独特的艺术风格，也和当时的社会环境相关。大唐盛世，海纳百川，所以唐代的玉璧边缘都会打磨的极其光滑，因为工艺啊，各方面都跟得上，这种光滑是前后几个朝代都没有的，几乎很少见。而且唐代的玉器大家也可以上网查一下，它外径的尺寸都很适中，比例也非常协调，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而且唐代的玉器都很喜欢用浅浮雕工艺，那什么样的叫浅浮雕工艺呢”主播喝了口水，接过助理递给他的平板，放大平板上的图画，“这个就是浅浮雕的作品，我们看着，在东西平面上雕刻出凹凸起伏形象的一种雕塑，但是只在浅层雕作，它的图案只是略微突出于表面，而且雕刻的深度一般不会超过5毫米。浮雕这个工艺是很考验技术的，怎么让浮雕的部分和表面去过渡自然呢，这就需要工匠有很长时间的经验。我们拿小姐姐刚才展示的那个玉器举例，在表现花卉图案的时候，花瓣本身的高低起伏，花蕊的成型部分，以及整个的精细成都，都需要用浅浮雕工艺去完成”

    「懂了懂了，感谢主播的科普」

    「我刚去查了百度，跟主播说的一样」

    主管指挥着旁边的运营，几十台手机同时在直播间发出表示赞同的话句，往前滚动的评论盖过刚才还存疑的问题。

    看到被顶起来的热度，主管兴奋的朝主播比了个大拇指，让他接着这个热度再多讲一些。

    直播间里的风向已经稳定在他们可以操控的范围内，主播清清嗓子，还想在说点什么的时候，只见屏幕对面的杨晔点了点头，她把一只抱在手上的那件玉器放下，正面对屏幕。笑容平淡，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主播打了个冷颤，“不对吧，您刚才说的这种雕刻办法，好像是到了宋朝才被成熟运用，唐代虽然也有，但当时的工艺会更偏向王公贵族，因此制作出来的大多都是奢华精美，而且您也说了，唐代的工艺大气饱满，而宋代的则会更偏向清新雅致”

    “宋代的雕刻技艺在继承唐代的工艺基础上，又有了再进一步的发展，线条更加柔和，砣磨时也不再露出连接痕迹，阴线雕琢纹饰图案的技巧精湛，并结合透雕的工艺，使整个画面生动活泼，就比如我手上的这一件，您说对吗？”杨晔故意这样反问。

    主播的脸色有了很明显的变化，他眼里闪过慌乱，可那直直照下来的补光灯，发烫的额头又让他很快恢复成刚才的镇定，他含糊其辞的想要圆场，“古董鉴定这方面，本来就有着许多的争论，况且我跟你还隔着手机，至于你拿出来的玉器当中是什么样子，我说实话，也不是看得特别清楚，况且我这一家之言，说不定你到别的地方又会听到别的说法呢”

    欲盖弥彰的话术，杨晔又岂会轻易放过，“可您之前不也是隔着手机做鉴定，怎么到我这里就变成看不清楚，一家之言了？”

    “还有您昨天在直播间里说的那副古画，您说那是明朝的，可我看图画中间颜料的褪色程度，裱画的纸张粗糙，哪一点都不像是明代的工艺，反倒有点现在仿制品的感觉”她边说着，不紧不慢低拿起旁边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很快就找到他昨天直播间里的那副古画照片。

    “老板还有这个办法”萧潇抬头，惊喜的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周一横和许敬哲他们。

    周一横恍然大悟，“难怪我早上跟她说她都没有反应，原来是已经有办法了”

    直播间里顿时热闹，原本就不停滚动的评论弹幕，此刻又更加密集。

    「难怪我昨天看着就有点不对劲，还以为是我手机问题」

    「应该是看错眼了吧」

    「看错眼了还能讲这么多」

    「别忽悠我们啊，这直播间以后还能不能认真看」

    「前面的，当个玩笑就行了，认真你就输了」

    各种质疑，参杂着附和的弹幕不停在屏幕闪过。

    “那个”主播被噎住，一时也想不好辩解的理由。

    主管沉下脸，眼睛死死的盯住电脑屏幕。他剜了眼脸上心虚的主播，拿出显示屏下的板子，飞快写了句话展示给主播。

    ‘咬死说没有，换其他话题’

    主播的视线扫过那行字，心里猛地一沉，脸上明显慌乱。他太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了，杨晔刚才说的那些，就像个随时能被引爆的炸弹，一旦回应，直播间的人气，他的形象，乃至后面，都可能受到不小的影响。

    主播挤出微笑，对着镜头，“家人们，小姐姐说的这件事情我已经让运营小伙伴去看了，之后肯定会给大家个满意的答复。家人们的时间都挺宝贝，小姐姐您这边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的话我们就要连线下一位了”

    他试图转移直播间观众的注意力，可评论区并没有如他所期待的那样。

    「主播别含糊啊，正面回答啊」

    「是不是心虚了，不敢说真话」

    看着不断被刷上来的评论，主播放在膝盖上的手抖动几下，手心里也冒出冷汗，他目光不断的在主管和显示屏幕上来回移动，似乎在求助。

    看到这些跟有节奏一样被发起来的评论，运营不耐地抓了把头发，抢过旁边的位置，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评论区立马被一连串陌生又新刷出来的留言覆盖。

    「家人们别被带节奏了」

    「之前直播什么事情都没，怎么小姐姐以来就开始吵了」

    「是不是别的直播间带过来的」

    「主播别被没用的误导」

    “您别着急，其实我的东西还是挺多的”杨晔冷静的反应和主播现在略有些着急的声音形成对比，“我这还有个东西，是我父亲早年从乡下收来的，您要不再多花个三五分钟，帮我看看，这次不用您说是什么，只帮我看个真假就行”

    主播听到这话，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虽然还维持着笑容，只是眼睛里的慌张和犹豫却是怎么都挡不住。他忐忑的看向主管，主管摇头，眼神全是警告。

    「主播是不敢接了」

    「害怕了吧，难道之前说的都是假话」

    评论区里的风向已经超出他们所能控制的范围，助理也在跟主管提醒，让他看看现在的评论走势和直播数据。主播求助的视线再次看向主管，主管放下助理的平板，咬咬牙，在刚才那块板子上写下，‘速战速决，千万别出错误’

    这一晚上的变化，主播现在的精力明显是跟不上。心力交瘁，他长呼出口气，又闭了几下眼睛，看着屏幕上的弹幕，屏幕对面的女生，以及正站在自己对面，那插腰表情不善的主管，主播喝了口已经快冷掉的茶水说：“那我看看吧”

    “稍等”杨晔站起来，绕过坐在她对面的三人，她打开那扇落地门，走进院子，把放在墙角的那只的书包拿进屋

    三人的视线始终黏在她身上，看到她开门，又看到她拎在手里那只熟悉的书包。几人的表情骤然变化，三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彼此的眼中都是疑惑和不解，愣愣地看到杨晔过来，在他们面前坐下。

    周一横瞥过杨晔，看到萧潇这，“那不是方老师的书包吗，什么时候拿来的？”

    “我也不知道”萧潇奇怪，自己一天都在这，中间也没有出去过，那这书包是什么时候被拿来的。

    拉开书包上的拉链，杨晔拿出那个瓷瓶。

    她把瓷瓶放在镜头前，慢慢转动展示。主播的心情完全被刚才的混沌打乱，他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便开口，“这件瓷瓶看着是有些年头了，从造型和上面的花纹来看，应该是清末晚期的时候，这要是真品，价格应该挺高的，小姐姐真的是不显山不露水啊”

    杨晔没有说话，她看着屏幕里的主播。

    主播没有听到她说话，还以为是连线卡了，又喊了她几次。

    沉默了一会，她问：“您这次怎么就这么肯定？”

    “我看了这么多年的瓷瓶，怎么会认不出来”主播强撑底气回答，可心里还是发虚，刚才的那几句话原本就是为着赶紧打发，哪成想这人会这么较真。

    杨晔又说：“您要不再仔细看看？”

    主播一下子还没反应，他瞟了眼杨晔，本就因为这评论区的风向，搅得他现在脑袋里一团浆糊，脸上也有点不耐烦，他看过屏幕，突然，他似乎认出什么，眉头皱紧，紧紧盯住杨晔刚拿起来的这只瓷瓶，眼里闪过瞬震惊和不可思议。

    主管在旁边急得搓手，他狠狠瞪着主播，好像在埋怨他这么这么久都没说话，手忙脚乱地在板子上写下，‘想办法圆，把责任推到她，就说是成心捣乱’

    ‘快点说话，我给你打掩护’

    杨晔坦然看着主播，微笑反问：“您还是看不出来吗？”

    周一横呆坐在地上，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杨晔。

    她的唇角微微扬起，笑意极浅。平淡的笑容里是不可被质疑的严肃。虽然那笑容并不冰冷，甚至带着几分温和，可偏偏让人不敢靠近。她目光始终落在那手机屏幕，看着对面的主播，没有提高音量，甚至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那语调平稳得都和她日常说话一般。然而，就是这样的声音，不是威胁，不是命令，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好像她说出来的话是不可被违逆的规则。

    就像前两天萧潇看的那部电视剧，在那个陌生又等级森严的时代，上位者不动声色，下位者战战兢兢。那是种与生俱来，伴入骨髓的恐惧，渺小如同蝼蚁，甚至连呼吸都可能会变成某种僭越。

    也曾有人挣扎，他们拼命反抗着，发出血和泪的呐喊。可这些声音尚未传远，就被更高处落下的威严碾碎，呼喊被嘘声掩盖，就像尘埃试图对抗飓风，徒劳可笑，在那个至上而下统治的世界，人是最不起眼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