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横往后退了退身体,他转头看到旁边的萧潇,小声问:“你觉不觉得老板现在有点吓人?”
“是有一点”萧潇点头,她也觉得现在的杨晔和平常不太一样。
周一横说:“她好像你昨天看的那个电视剧”
“什么?”
“就你看那个电视剧,里面背诗那段,我觉得现在的老板很像剧里的那个皇帝,要不是我坐着,感觉我真能给她跪下了”
“你这个,是不是上次……”主播磕磕巴巴的声音从手机传来。
“您看出来了”杨晔很惊喜,唇边扬起合适的弧度,她平静的眼中是怎么都化不开的寒意。字字清晰,又字字明白,毫无变化的声音里带着嘲讽,“我记得您上次还说这东西是假的,提醒大家要小心分辨”
「什么,什么,我吃到了什么大瓜」
「上次,是不是有个老爷爷来问的那回」
「前面的,我也想起来了,人家说是祖传,结果主播说那是假货」
「上次假货,这次就变成真的?」
「我天!!」
「主播能不能靠谱,别一会一个说法」
满屏幕的负面评论,主播这下是真的慌了。他着急伸手想要去关掉直播,可因为紧张,他有好几次都按错键。
主管直接在后台切断。
随着画面黑屏,三人也松了口气。
萧潇有点担心,“咋这事闹挺大的,会不会有麻烦?”
“怕什么,要有麻烦也是主播的麻烦”周一横说,“他这么被戳穿,还敢在网上说什么”
许敬哲提醒,“别高兴的太早,网络这东西,瞬息万变”
固定在架子上的手机忽然亮了,萧潇摘下来,看到刚发过来的那条私信
‘小姑娘,这么搞就没什么意思了吧’
‘你是不是想给那个老头出气,这样,你在网上把我的事情说清楚,老头的东西我也放过去,不然咱们走的瞧’
‘我在这行混了这么久,老头的东西你想给卖出去,最好别和我做对’
她握住的手不自觉收紧,连指关节都映出白色。
“这也太嚣张了”站在她边上的许敬哲已经看到这几条带着警告的信息。
萧潇咬牙切齿,她愤怒的转头看着许敬哲。
许敬哲被她的眼刀子吓了一跳,他咽下口水,硬着头皮走来。视线在触及到萧潇手机屏幕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凝固。
还没等他们从这股愤怒里缓过劲,周一横翻弄手机,他发现了什么,兴奋低指着屏幕,“主播的账号好像被封了”
“什么?!”突然出现的惊喜让萧潇有点不敢相信。
“真的”周一横点头。
萧潇拿过他的手机,屏幕上那句简单的提示语,萧潇看到仍觉得不敢相信,“你做什么,把他的视频全都举报了?”
“举报还有审核期,他这么快被封应该是网络监管出手”许敬哲凑过来,“最近严打这类欺骗性的账号,他这是撞在枪口了”
萧潇问:“那他还发这几句威胁我们的话”
周一横说:“垂死挣扎还想警告我们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萧潇问:“这样方老师的东西是不是就没办法走网上的渠道了”
杨晔路过他们旁边,拿起她刚才放在地上忘记带走的手机,“方知阳的事情我让李成去帮着留意了,他认识的人多,半个月一个月的,应该会有结果”
从书店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快黑了,傍晚的风里带着寒冷,气温也在此刻骤降,刚呼出口的热气瞬间化作一团白雾,模糊了眼前的视线。空气里聚集的湿气也好像被冻成无数支细密的冰针,扎在她每一寸裸露的皮肤。
梧桐树枝毫无生气地向四周伸展,繁茂的枝叶已渐凋零,只剩下寥寥几片枯黄还发干的残叶。她站在路边,等着回去的公交车。
冬天的路上,行人匆匆忙忙。
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旁边角落,刚亮起昏暗的路灯在头顶闪烁,光线透过傍晚的寒意,落在方知阳单薄的背上。手指夹着香烟,面对墙壁,一动不动。
烟雾从他口中吐出,又被过来的晚风吹散。
杨晔走过去。
方知阳看到是她,微微愣了几秒。
杨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讶,“方老师,你怎么站在这里?”
手指还夹着半截燃着的烟头,方知阳不好意思地掐灭,“医院里不让抽烟,我忍不住,就跑出来抽两根”
才几天不见,他越来越憔悴。
杨晔问:“你爱人怎么样,有好点吗?”
方知阳缓慢地走开两步,拍掉身上的烟灰。他声音沙哑带着无奈,“还是那样子,靠仪器维持着,也说不上好坏”
杨晔还想再说,方知阳的手机却在此刻响了起来。看着来电的备注,他心里停顿了下,有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爸,你快回来,妈又不行了”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杨老板,我,我先走了”方知阳的声音里也染上着急,他语速极快,拔腿就往医院里去。
抢救室门口。
那股呛人,还难闻的消毒水味道,干燥的空气里混合着紧张和令人绝望的气息。
方辉蜷缩着蹲在那边角落,他双手抱住头,十指陷进头发里。整个人好像被掏空了一半,身上寻不到半分力气。
听见急匆匆跑过来的脚步,方辉的身体动了动,缓慢抬头,他望着同样是一脸担忧和慌张的方知阳。
双手从头顶滑落,带过脸颊两边。
用力地搓了搓自己那已经疲惫和僵硬的脸,长呼出口气,他咬紧牙,撑着膝盖靠墙站起来,“爸”
几步走到方辉面前,方知阳伸出手想要去抓方辉,低头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打颤。
方知阳哑了声音:“怎么样”
“突然间昏迷,医生也没说什么原因”
脑袋一瞬间空白,身体也跟着晃了晃。
他看着那扇被关起来的抢救室门,冰冷的金属门板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穿着件厚实的深棕色羽绒服,在这开满暖风空调的医院里,方知阳依旧觉得自己的身上是冰凉。
不知道过去多久,抢救室的门才被打开。
站得时间太久,方知阳的双腿已经麻木,稍微挪动就酸痛不止。他一点反应都没,还是方辉喊他,他才反应过来。
医生摘下脸上的口罩,“现在是稳定了,但她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差,你们心里也要有个打算”
方知阳眼眶一热,双腿猛地瘫软,他勉强撑住旁边的墙壁这才没有跪到地上。
方辉去扶住他的手臂,紧张问:“爸,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身体止不住的抖动,他闭了闭眼睛,睁开迷茫的视线。
方知阳自言自语,“没事,我没事”
走廊尽头,杨晔看着刚发生的一切。有种莫名,但她说不上来的感受在胸腔处徘徊。像一团乱麻,丝丝缕缕的缠绕,密密麻麻又解不开。
“你找谁?”护士从楼下上来,看到站在楼梯口的杨晔,不像来看病迷路的患者,也不像要找人的家属。
“不好意思,我走错了”杨晔说。
慌乱地走下几级台阶,她下楼的脚步越来越慢。
“昭昭,额娘这辈子,大概都离不开你父亲了”
熟悉的声音被反复拉扯,一点一点地从远方过来,带着许多说不出的委屈和几近于看透的无奈。
她想着那道遥远的声音,全然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迈出的步子,她脚底突然一软,差点要摔跤。
慌乱中,杨晔本能地伸手去抓住旁边的扶栏。
“额娘”
看着从屋里被抬出来的,那具用白布盖住的身体。
警察局的人告诉她,额娘是昨晚上在房间里上吊没得。
“这不可能,我额娘怎么会自缢”杨晔不信,她抓住警员的衣领,大声质问着。
“薛夫人,您冷静一点,我们看过您府上的情况,也问过伺候的下人。昨天晚上确实只有您母亲一个人在房间,没有其他人”
警员安抚她,“而且,我们还在您母亲的房间里,找到了她写给您的信”
“大概是因为您父亲的离开,她撑不住吧”
“你胡说,我阿玛三年前就走了,她三年前都能挺过来,为什么三年后就不行”杨晔发红的眼睛,强忍住眼泪,用力拿过那封信。
杨晔忘记了她那天是怎么回去的家,她捏着那封信在床边坐了很久,一直到太阳落山,黑暗盖住了外面的天空,第二天黎明的曙光又再亮起来。
她呆滞的缓了好久,才把手里的信打开。
‘幺儿,在你知晓这封信的时候,额娘大概是与你父亲相见了。别害怕额娘以这般突然的离开,额娘能见你父亲,心中自甚欢喜。自我十三余岁嫁入王府,四十恍恍,岁过半载,我全部的日子都是同王爷一道过去,王爷去后,我便不知道这日子该如何办,一气浑且噩,运转无停机’
‘昭昭,上阳是个值得的人,你阿玛原本也不同意你们的亲事,可看来看去,他是唯一个能在乱世里护住你的人,昭昭,愿你好好活着,无论多久,阿玛和额娘会天上永远保佑你的’
“二公子那天给福晋请来个洋医生,医生说福晋是得了抑郁症”
街边的路灯渐次亮起,昏黄的光线在这浓重的夜色和寒意中显得格外脆弱。
看着从身边跑过去的几个孩子,放在口袋里的手机这会也响了。
杨晔接起来。
“买瓶子的钱我已经打过去了”
“谢了”她扯下挡住脸的围巾,“他知道这瓶子是我买的吗?”
“我跟他说是我从前认识的朋友,最近刚好在这这类年份的青花瓷瓶”
“他信了?”
“那会不信,现在钱都收进口袋里,总该信了吧”刘国兴刚走出教学楼,门口吹来的寒风打了他一个踉跄,他抖了抖身体,“对了,瓶子等我下周没课了再给你送去啊”
“我收不起这种,放在我这里也不踏实”
“还是给你放在大学?”
“送给你们大学的博物馆了”
她按灭手机,缩了缩被冷风灌进的脖子,将刚才拉下来的围巾又拽上,拢紧外面那件白色的羽绒棉服,抬头看着已经暗沉的天,“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