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单薄的照片被交还到她手上,是路德一次即将出发约她傍晚去塞纳河时他的战友帮忙拍的照片,那时路德已经穿上了军装整装待发,那天的天气格外的好,圆圆的金黄的太阳,照亮他和她的身影。路德的半身斜倚在河边的护栏上,手绅士的轻搂她的腰,爱意溢满眼眶
“父亲…我…”对上父亲犀利的目光,凯瑟琳有些局促的红了脸,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她选择了老实交代,“如您所见,他是一个德/国人。”
“还是个军官。”“…”“他强迫你吗?”“不,相反,他帮了我。”
“你是因为感激他才和他在一起的吗?”兰贝尔先生并没有立刻相信女儿的说辞。在他看来,她被自己保护得太好了,很容易将恩情错认成爱情,“别学中/国文化里那些所谓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山猪吃不了细糠,那些德国人不吃你这一套。”
“父亲!我已经长大了,没那么幼稚!”凯瑟琳的脸上升起了两朵红云。见父亲没有发火,凯瑟琳开始孩子气的抱怨父亲对她有这么大的误解,“我的初吻还在呢。”
“中/国人常说‘知女莫若母’,在我们家,我看是‘知女莫若父’喽。”兰贝尔先生长叹了口气,并没有凯瑟琳想象中的生气和责备,“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您不怪我吗?”“我能怪你什么呢?是向那群敌人投怀送抱吗?然后还心安理得的享受那个军官间接接济的面包和牛奶?”
“凯特,爸爸不是那种又当又立的伪/君子,也不是古板迂腐的老学究。”兰贝尔先生背着手踱步到窗边,望着四处飘扬的万/字旗,“我教书育人,把和你一样年纪的孩子培养成人才交给国家。遵嘱你母亲的遗愿变卖掉她所有的嫁妆,还有你心爱的钢琴为戴高乐将军筹集物资,作为普通人前半生我们为我们的法/兰西做的已经够多了。放/弃国家的不是我们…局势,更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你是我唯一的女儿,自然不会苛责你太多。”
“即使您可能在这之后可能会落个‘养女不教’的骂名…也在所不惜?”凯瑟琳半开着玩笑。绕到父亲身后替他揉着肩膀,父亲的背因为岁月的流逝已经显得有些佝偻。现在巴黎还在德军的手上,可是…如果真如嘉妮所说,她应该早做打算了。她已经不止一次地看见一些邻居向她投来的鄙夷的眼神和在她背后议论着的一些风言风语
“哼哼…养女不教?好大一顶帽子。”兰贝尔先生执起女儿的手亲了一下,“让他们说去吧。现在,和爸爸说说那个小伙子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绅士英俊,很有男子汉的气概。”“我们国家也有很多这样的小伙子。”“他会说中文,也很喜欢中国,如果不是我们和他们对立的身份,他也许会和您成为忘年交。”
“哦?一个喜欢中国的德国小伙子?确实有趣。”兰贝尔先生一听就来了兴趣。自《马可·波罗传记》流传开来,自这群强盗手里有了坚船利炮之后,他们不再掩饰觊觎东方财富的野心,将他想有朝一日携女踏足中国一睹圆明园芳容的愿望狠狠碾碎,成了幻影。他爱自己的国家,可是对于她的一些看法,实在无法…一言以蔽之
“是的爸爸。不知道您还记得吗?那次我们去德国的车票,全是他一手包办的。为此他可花了不少心思。”凯瑟琳竭尽全力替路德说着好话,希望能让父亲更接纳他一点,“他曾对我说过,如果您允许,想和我一起来看您。”
“以什么样的身份呢?”“…”
“孩子,我始终认为,他不会是你的良配。但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阻拦你。你是个倔强的孩子,如果不能堂堂正正的在一起,我相信你会及时止损。这也是我对你最后的要求。”
凯瑟琳望着父亲蹒跚走回房间的背影,又看了看他替她保管得很好的照片,一滴清泪顺着下颚滑过下巴,滴在冰凉的锁骨链上。她拾级而上来到自己的房间,来到书架前抽出相册地将照片夹在书页中。凯瑟琳自责如此粗心大意,如此草率地让父亲知道了两人的秘密,路德竟然还穿着敌/国的军/装!父亲虽痛恨乌烟瘴气的维/希政府和那帮狐假虎威的走/狗。可他到底还是爱着法兰西的,自己确实让他为难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再在父亲面前遮遮掩掩,东躲西藏
窗外的夕阳寸寸坠落,直至月升中天,疏朗的月色清辉如练。折射的柔光倾泻进女孩的房间,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银光。忽然有什么闪耀的亮眼的东西闪着光牢牢吸引住了自己的目光,是那架逼真的迷你钢琴模型
潮水般的记忆突然决堤,这是许久前…父亲补偿她的礼物,琴漆已有些斑驳,音准也偶有偏差,但每个琴键都被她精心擦拭过。她放轻了动作将它从书架上取下来,轻轻托举在手心,来到窗边对着月色摆弄。轻轻合上眼睑,指尖触碰那枚莹润的白键。随着一声轻响,琴音如溪流般潺潺淌出——那声音醇厚温润,带着木质共鸣的暖意,恰似小时候父亲小时候替她梳理头发时,粗糙手掌抚过发梢时,那沉默而笃实的疼爱。指腹转而游移至相邻的黑键。按下刹那,音色骤然拔高,如海燕掠过惊涛,又在最高处急转直下。音浪起伏间,她仿佛看见暴风雨中的黑海,浪尖裹着月光碎银,在瞬息万变中演绎着永恒的律动。
甜美的回忆和苦涩的现实交织成凄美的变奏曲,她一人独奏微吟,坠入梦境,在这缀满璀璨水钻的浩瀚星海里渐行渐远。黑白琴音在暮色中缱绻缠绕,白键流淌着晨光般的宁静,黑键翻涌着暗潮似的激越。它们低语应和成岁月的复调。她自认为她是足够幸运的,有疼爱她的父亲,有尊重她的男友;可她又是如此不幸…她和路德维希之间始终横亘着种/族和战争,如果最后他们确实有缘而无分,她眼里也许无法再容下其他男人了,那么他呢?她会是他的梦里人吗?
凯瑟琳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历史的风吹开时间的书页,有时候慢的颇有细水长流的诗意,有时候又快的犹觉骏马不及。4月很快翻篇,5月,草木愈发繁茂了。万物都如精灵般可爱鲜活。路德和两人通信的次数逐渐减少,对此,郁栀心知肚明,他一定在为6月的进攻苏联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