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

    无边夜幕笼罩下,九州清晏重兵把守,叶落无声。

    桓宸站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负手而立,眉头微微拢起,目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跪在地上的妇人,“你是说,有人贪赃修缮澄心台的款项?”

    元妃跪在地上,背挺得直直的,尽力维持着平静,“那日璟桢落水,臣妾心中一直有个疑影。明明是才修建的护栏,怎就连个小孩子的重量都承受不住?皇上,臣妾就璟桢一个孩子,璟桢也是您的孩子,臣妾不敢冒险,这才派人暗中探查一二。”

    元妃深吸一口气,将所知和盘托出,“当日皇后提出修缮澄心台,内务府营造司打着‘奉旨采办’的旗号,向京郊林场采购一万八千五百二十两的木材,这个数字在内务府的账册中也有所记载。可臣妾派出的人到林场实地探查,林场的作头证言,送进宫的木材市价不过三千两。”

    “那日断裂的栏杆,臣妾事后专门找了工匠前去查看,得知修建栏杆的木头竟是泡过水的。按照宫中规定,因雨雪等原因报废的木材应按定制销毁,可这些木材不仅没被销毁,还以次充好被人送进了宫里。只是不知到底是只有围栏使用了这批泡水木材,还是说澄心台的其他地方修缮也用了这批泡水木材。太后寿宴历来会邀请朝中重臣、皇亲国戚前来贺寿,若真是在这样的地方开宴,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元妃字字句句重如千钧,如同在寂静的深夜凭空炸起的惊雷,发出刺耳的嘶鸣。

    桓宸神色阴沉,冷峻的气息笼罩在他的周身,他冷冷地凝视着元妃,眸色复杂,“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元妃奉上一封书信,双手举过头顶,“林场作头元贵的证言在此,请皇上过目;那日断裂的栏杆,臣妾已命人围了起来,皇上也可派人查看。臣妾知道兹事体大,不敢有所隐瞒,特来请皇上定夺。”

    桓宸随手一抬,示意何忠顺将信呈上来。

    他扫了两眼,将信折在手中。他顿了顿,声音凉薄中带着一分疲惫,“朕记得当初是皇后提议在澄心台为太后办寿宴,又将修缮澄心台的事宜交给了荣妃,如今出了差错,你认为朕该找谁?”

    说罢,桓宸往椅背一靠,阴恻恻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元妃,那眼神仿佛在问——

    元妃,你站在那一边?又是在针对谁?

    烛台上的蜡烛“啪”地一声爆开,在满室的静寂中尤为刺耳。

    元妃默了一瞬,俯身磕了个头,郑重而真切:“皇上,臣妾与皇后之间、与荣妃之间无愁无怨,臣妾没有理由针对谁。今日若不是涉及到我的景桢,臣妾断然不会淌这趟浑水。

    臣妾只有景桢一个孩子,臣妾做不到亲子被别人的贪念所害却置之不理。这回若不是兰贵人舍身相救,臣妾不敢想景桢会……臣妾身为人母,唯愿我儿能平安长大,而非是被歹人所害却不知真凶是谁,求皇上明鉴。”

    桓宸幽幽地凝视她,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假。

    良久,轻叹了口气,“璟桢是你的孩子,也是朕的孩子,我们的孩子险些为人所害,你作为母亲惶惶不可终日,朕身为人父同样心中难安。罢了,起来吧。”

    “谢皇上。”

    “罢了,如今宫中出现蛀虫,总归是要清理的。”桓宸叫了声何忠顺,“传旨,澄心台一案,内务府总管彭庆革职,交由军机大臣李宏义查办,三日内给朕结果。”

    “嗻。”

    桓宸对元妃道:“夜深了,你先回去吧。告诉璟桢,朕明日会去看他。”

    “臣妾替璟桢谢过皇上。”元妃元妃夤夜前来告状诉苦,一不留神就有可能牵扯进苏氏和阮氏的斗争中,说不紧张是假的。如今皇上发了话,总算能放下心来,识趣地告退了。

    *

    三日后,凤章宫。

    皇后抱膝坐在床上,精神有些紧绷,不时往殿门的方向看。

    直到红木门传来开合的吱呀声,皇后一下子打起了精神,眼巴巴地看向来人。

    “怎么样了?”

    闻竹悄声走近,压低声音道:“娘娘,苏氏传来信件,说李大人这三日通宵达旦,将内务府近一年来的账册都彻查了一遍,特别是荣妃协理六宫以来的,有大发现。”

    闻竹卖了个关子,眼眸中闪着亮光,

    “此次澄心台贪腐一案,经查实确有其事,京郊林场的管事曹三听到风声就跑了,后在冀州被捉拿归案,现下正押往京城。还有,经李大人核查,去年元日庆典,内务府总管彭庆执掌庆典器物使用,他包揽采购,抬价居奇,从中攫取利益不计万数……去岁修建祈年殿花费三百六十万两白银,内务府在工程中大肆虚报物料,实际开销只有一百二十万两……给御花园修建荷花池,上报人工二百八十人,实际到工人数仅为报账的十分之一……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皇后微微张大嘴巴,长久以来的疑惑豁然解开,“我说荣妃怎么在我养病期间那么爱大兴土木呢,原来在这等着呢。”

    “好啊!好啊!”皇后点了点头,眼睛放光,“彭庆是荣妃的同乡,这么多钱,他一个人可吃不下,不还是孝敬给荣妃了?只要把彭庆的嘴巴撬开,荣妃必然跑不掉。”

    皇后兴奋地从床榻上跳起来,光脚在地上打转,“她猖狂这些日子,处处跟我争,也不看自己是什么德行。如今好了,栽了个大跟头,真是报应啊!”

    闻竹上前扶住皇后,“娘娘,您身子还没好全,还是坐下吧,小心地上凉。”

    皇后并不在意这些,但也听闻竹的话重新坐回了床榻上,眼眸兴奋地反光,“快,给父亲和兄长传信,让他们也别闲着,趁这个时候将阮家彻彻底底地查一遍,她那个弟弟不也在修城墙吗,好好查一查,她们阮家一个也别想跑掉!”

    闻竹被皇后的情绪感染,同样兴奋了起来,“奴婢明日一早就去传信,娘娘放心吧。更深露重,娘娘早些休息。”

    闻竹半哄半劝,这才把乐不可支的苏妙容哄得睡下。

    *

    七日后,清凉殿。

    “咣当——”

    一盏茶水被扫到地上,荣妃怒不可遏。“一群贱人!该死!都该死!元妃算个什么东西,她那宝贝儿子伤到了吗,为何揪着不放!还有苏妙容,自己屁股都不干净,还敢查起我来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给翻出来,什么脏水都往本宫身上泼?!本宫兢兢业业协理六宫,苏妙容又是个废物,后宫上上下下哪件事不需要我打理,哪个关节不要打点银钱,这些钱是都花在本宫身上了吗?!现在事发了,这贪腐的帽子想扣在本宫头上,做梦!”

    荣妃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用手支着额头,睨了眼眼前裹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声音冷若寒霜,“那两个人解决了吗?”

    “禀娘娘,彭庆家人在我们手里,他不敢乱说话,已经揽下全部罪责。至于曹三,在押解回京的路上,死于流寇作乱。”

    荣妃眼睫颤动,稍微平复了气息,“那就好。彭庆活着也好,这件事总得有个出来顶罪的。曹三死了活该,竟然敢拿泡水的木材糊弄本宫,还闹出这么大麻烦,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斗篷人迟疑了一下,“李宏义实在是咬的紧,人也精明强干,若是再任由他深查下去,怕是对娘娘的名声不利。”

    荣妃哼了一声,“不过是苏氏的走狗罢了。他们不仁,本宫也不是被吓唬大的。”

    她身体稍微坐正了些,“你出宫后,给我父亲送一封急信,告诉他如今局势已是十万火急,让他在扬州万不可再瞻前顾后,那些证据该放就都放出来,务必要将苏氏的老巢掀个底朝天!”

    斗篷人得令,拱手行了个礼,将身影重新拢在斗篷里,一个飞身蹬到房梁上,下一秒就消失了。

    荣妃阖上眼,原本阴沉郁结的神情浮现出一丝讥讽。

    苏家处处找她阮家的麻烦,以为他们自己很干净吗?

    大楚朝堂谁人不知,两淮盐政经年由苏氏党羽把控,到了本朝,两淮盐业近乎成为苏氏私产。

    先前皇上让彻查两淮盐税,契机就是军机大臣颜廷玉检查户部存档,发现预提纲引款项下落不明。

    单是她们阮家掌握的情报,前任盐政苏炳收受“好处费”,前任盐政苏恒私吞预提款,盐运使彭粤曾将公款私存生息……苏家自己都不干净,皇后和苏家是怎么有脸去查她的贪污!

    她们阮家才发迹多久,就算挣钱也只能挑那种风吹日晒给别人干活的营生,对上要让皇上满意,对下要协调工人,中间各方还都需要交际打点……钱挣得辛苦,风险还大。

    哪像她们苏家,明明贪的更久,贪的更多,占着两淮那样富奢的好地方,躺在用盐堆成的金山上,不用费吹灰之力富贵百年。

    如今苏家的人躺在金山上,还要将其他爬山的人踹下山去。

    公平吗?

    哼,她阮丽华如果出事,或者阮家出事,那干脆谁也别藏了,谁也别想好过。

    看看最后到底是阮家损失大,还是苏家损失大。

    窗外狂风大作,传来风吹过树叶的哗哗声。乌云飘过天际,原本还艳阳高照的晴天,竟有风雨欲来之势。

    一道闪电凌空劈开,伴随着惊雷在天际炸开,

    “轰隆——”

新书推荐: 重生后我又抱错了大腿 月色暗浮香 映日荷花别样红 甜品心事 青梅屿 状元郎的贴身小丫鬟 京城小厨娘 开局就和初恋领证 地狱客栈:吃瓜吃到自己头上 [哪吒]渣了哪吒死遁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