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省殿,军机大臣颜廷玉御前奏对。
“启奏皇上,李宏义大人上奏,彭庆已认罪,承认历年种种虚报瞒报之事,皆为其一人主导,与他人无关。”
桓宸低头把玩着手里的菩提手串,看不出神情,“荣妃把自己摘干净了?”
“彭庆入狱,林场管事曹三身亡,并无线索表明荣妃参与其中,只是荣妃协理六宫,身负总管责任,失职之责总归是要担的。”
“呵,她的动作倒是快。”
颜廷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李大人还查到,荣妃胞弟阮铮在整修外城墙期间,浮销工程,违规宴请,行贿主事官员……这些事情都被阮铮手下一个姓曹的管事交待的干干净净,如今阮铮已收押,如何裁决还请皇上定夺。”
桓宸将菩提手串从右手甩到左手,从桌上拿起一封奏折扔到颜廷玉眼前。
“是要定罪,但不能只定阮氏的罪。这是昨日收到的阮镇海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参前任盐政苏炳收受好处费共计十三万两、前任盐政苏恒私吞预提盐引息银二十三万两,还有,两淮盐商二十余年应缴国库息银六百万两不翼而飞,人证物证俱在,要求朕严惩苏炳和苏恒。
有意思的是,这封奏折还未到朕的手里时,苏炳和苏恒的折子先到了,说他们为人所陷害,叫朕千万不要相信奸人挑拨。”
“苏氏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这递折子的速度,也比常人快些。”
“都说自己无辜,却都做尽贪赃枉法之事,你说朕该不该处决他们?”
颜廷玉帽檐压得更低了,顾左右而言他,“要不要定罪,如何定罪,主动权皆在皇上。今日别说是阮铮、苏炳、苏恒之流,就算是整个阮氏和苏氏,若是真违反法纪,触怒天颜,皇上就算罚,他们也不可有任何怨言。”
“……”桓宸有些无语,叫颜廷玉来是让他出主意的,这老狐狸却尽说些废话,两边都不想得罪。
桓宸轻叹了一口气,颜廷玉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苏氏势力在朝中根深蒂固,一下不可能完全清理。阮氏本是修剪苏氏羽翼的一把刀,只可惜事还没办明白,反倒让对方抓住了把柄,真是废物。
桓宸有些心烦,如今阮氏无用,清缴苏氏他还得自己来。
“传旨,阮铮一案证据确凿,流放岭南,家产查抄入官。阮镇海调离扬州,将账册等一应证据带回京,交由户部查办。苏炳、苏恒革职,判斩监候,就地处决。”
“轰隆——”
天际传来一声惊雷,雨点如断了线的珍珠般砸在身上,紧接着越来越密,越来越急,从天际倾盆而下。
一阵冷风吹过,冰凉的雨水直往身上呼,吹得手是凉的,心也是凉的。
苏妙容苦等在三省殿前,“何公公,本宫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皇上何时见本宫?”
何忠顺面露难色。自苏炳、苏恒被判斩监候以来,皇后连着三日来御前求情,皇上不愿意见她,等在这里又有何用呢。
苏妙容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通不通传是公公的事,见到皇上如何说是本宫的事,何公公只管通传就好。”
这话说的严厉,何忠顺再愚钝,也能听明白其中的威胁。此刻不敢再耽搁,转身进殿通传。
不一会,何忠顺走了出来,“皇后娘娘,皇上请您进去。”
满室静寂,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苏妙容跪在御前,眼中凄切哀婉,“皇上,臣妾的父亲和兄弟有罪,不求皇上原谅,只求皇上看在往日的情分,饶他们一命吧!”
“朕提拔他们,委以重任,苏炳和苏恒却辜负了朕的信任,何来的情分。”
“那臣妾呢。臣妾侍奉皇上多年,相伴多年,皇上可否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高抬贵手。他们是臣妾的父亲和兄弟啊!”
“是皇后的父亲和兄弟,朕就要法外开恩,若是皇后有罪,当如何?”桓宸飞给苏妙容一记眼刀,表情凌厉的吓人。
苏妙容吓住,脊背一阵发寒,战栗不敢言。
“下去吧。朕看在多年夫妻情分,给你留了余地,你好自为之。”
“哗啦——哗啦——”
窗外的雨小了,可是风还在呼呼作响。
沈知微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抬手关上了窗柩。
孔嬷嬷捧了一杯热茶来,“小主,您风寒才好,今日天又凉,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沈知微接过茶,呷了一口。
自上回落水昏迷后,沈知微就得了风寒,一直养了七八日才好。可长久住在万寿宫偏殿不是回事,就去求了太后,搬到圆明园别的宫苑住。
因着上回救了景桢,太后对沈知微比对其他人更多了一份关怀。以至于皇上和众妃回紫禁城时,太后特意将元妃、景桢还有沈知微留下,让休养到寿宴结束后再走。
连赐居给沈知微的紫薇苑,都比别处清净自在,沈知微很是喜欢。
只是清净,不代表消息闭塞。
“皇后又去御前求情了吗?”
“这三日每日都去呢。这么冷的天,也是为难她。”
云雁燃好香炉,好奇的走近来,疑惑道:“明明是荣妃的弟弟和皇后的父兄都被处置了,为何只有皇后求情?荣妃就不管吗?”
孔嬷嬷未答,看向沈知微。
沈知微道:“阮氏能发迹,全仰仗荣妃的恩宠,只要荣妃不倒,阮氏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相比之下,阮铮才是那个依附家族生存的人,当然不可能为了他,让荣妃冒着失宠的风险去御前触霉头。
皇后就不一样了。皇后家族根基深厚,照以前来说,祖父担任内阁大学士,早年门生遍及朝野,父亲和兄长担任前后两任两淮盐政使,又富贵又风光。可如今呢,祖父年迈,父兄被判斩监候,家族眼看着大厦将倾,皇后当然坐不住。”
室内静默了一瞬。孔嬷嬷踌躇了片刻,将心中的话说出了口:“如此,便恭喜小主了。”
皇后曾拿权势压她,如今失势,再也构不成威胁。荣妃明哲保身,想来一时半刻也没心思害她。可不是要恭喜吗。
沈知微惊讶于孔嬷嬷反应如此之快,扬起嘴角,笑而不言。
主仆三人说了会闲话,守门的侍卫疾步走了过来,俯身行礼,“贵人,门外有一名叫小德子的宫人,来给小主送新采摘的荷花,不知贵人是否要见?”
沈知微有些疑惑,“我没让送荷花呀?”
云雁灵光一闪,反问那个侍卫,“你说来人是小德子?”
“是。他说他是澄心台的宫人,名叫小德子。”侍卫如实答道。
“我知道了。”云雁一拍手,对沈知微说道:“小主,您可还记得那日在湖中帮助您的小太监?事后您让我送了五两银子给他。那个小太监就叫小德子。”
沈知微有了些印象,“这样啊,那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小德子走了进来,带着夏日雨后荷花的清香。
“奴才小德子,参加兰贵人,兰贵人万福金安。”
“起来吧。”
“贵人,圆明园荷花开得正盛,往年总有宫里的主子递话来,要折几枝自己养。奴才想着小主正好修养在圆明园,特地送来几枝给小主观赏。”
“外面还下着雨,难为你跑一趟。”
小德子憨厚地笑了笑,“小主哪的话。能为小主办事,是奴才的福气,旁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实不相瞒,奴才此次前来,还是为感谢小主上次的赏银,小主有所不知,奴才家里还有个兄长,先前得了肺病,因为没钱医治一直耽搁着,因得了小主给的赏银才有机会去救治,大夫说若是再晚些,怕是要没命了。小主救命之恩,奴才没齿难忘,特来叩谢小主。”
说完,小德子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身时,竟有细微的抽泣声。
沈知微愣了一瞬,面上竟浮现出许久未见的柔和,“你帮了本宫,本宫阴差阳错救了你哥哥,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苍是不会让好人受委屈的。”
“小主说的是。”小德子用衣袖擦去脸上的眼泪,“奴才虽然看着年轻,但自入宫以来就在圆明园做事,算是半个‘老人’了。小主以后若是有用的着奴才的地方尽管开口,奴才万死不辞。”
沈知微眼睫颤动,思索片刻后说道:“我还真有事要问你。太后娘娘的寿宴在即,本宫在想送个什么样的寿礼合适,你即在圆明园多年,可知太后娘娘喜欢什么,或者有什么忌讳?”
小德子话里听音,发觉自己对兰贵人有些用,表现得更加卖力起来,“那小主您可问对人了!太后娘娘过往三年的寿宴奴才可都在场呢。像是去年,皇后娘娘送的《松鹤延年图》,即显文雅,又含有“修身养性、福寿绵长”之意,太后娘娘就很是喜欢;荣妃娘娘送的八仙祝寿翡翠摆件,太后娘娘也没挑出错来。
至于犯忌讳的,有一回有官员进献了一副绘有‘枯藤老树昏鸦’的水墨画,被太后娘娘当场斥为不祥,听说后来还被降了职。”
“听起来,太后娘娘喜欢合礼、文雅、寓意好的?”
“小主果然聪慧。”小德子继续说道:“太后娘娘素爱文雅、不俗之物,除了珊瑚玉石、名家画作以外,自然风光太后也喜欢。比方说这荷花,每年夏天都会摘一些送去太后宫中。话说起来,澄心台正对着的,正是荷花池呢。夏日若是将三面门窗推开,满湖的荷花皆收入视野当中,别提有多美了。”
沈知微吸了一口气,有个主意逐渐在脑海中勾勒出来。
“你继续说说,太后还喜欢什么?比如吃的喝的用的之类的。”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