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在经历澄心台围栏倒塌、主办人员皇后、荣妃家族接连出事后,太后娘娘的寿宴终于如期举行。
作为主办人员中唯一一个未被前朝事件牵扯的,寿宴的大小事宜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沈知微头上。
用上等木材重新修缮的澄心台,此刻三面门窗大开,朵朵粉白荷花在湖面盛放,尽显夏日风情。沈知微特地命人搬来几盏冰放在窗下,轻风吹过时,带来阵阵凉风。
龙凤寿幛、万寿无疆纹样的帷幔垂幕而下,寿桃、松柏、仙鹤等吉祥摆件精心摆放在殿内指定位置。
南府最好的乐师在殿中演奏,轻拢慢挑,雅韵流觞。戏曲、杂耍、歌舞表演接连上演,太后看得笑容满面,一时宾主尽欢。
皇后苏妙容趁势端起一杯酒,笑盈盈地举杯敬太后,“母后圣寿无疆,今以此酒为贺,恭祝母后凤体康健,福寿延绵。”
太后目不斜视,嘴角的笑容淡了些许,“皇后有心了。”
苏妙容嘴角僵住,哪里还不明白太后这是要与她划清界限了,尴尬地坐了回去。
荣妃自知太后原本就不喜她,如今看到连皇后都糟了冷落,干脆不出声,反正寿礼早已送到。
殿中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元妃端起一杯酒,款款站起身,“这段时日璟桢在圆明园住着,没少叨扰太后,臣妾谨奉薄酒一盏,祝愿太后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太后这话听得高兴,眉眼弯弯端起酒杯,“璟桢是哀家唯一的孙子,哀家喜爱他还来不及,怎能说是叨扰呢。你的心意哀家知道,坐吧。”
沈知微看准形势站了起来,笑道:“臣妾不及元妃娘娘有文采,但想要孝顺太后的心是相同的。今逢太后千秋令辰,臣妾效仿麻姑献寿,敬此美酒。愿太后日日安康,岁岁吉祥;亦愿我大楚朝四时和顺,国祚昌隆。”
太后笑道:“还说你不会说话,我看这六宫之中你最会说话。借你吉言,愿我大楚朝基业永固,万邦咸宁。”
说罢,太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看向同样饮尽杯中酒的沈知微,劝解道:“你风寒初愈,酒还是少喝些,心意到了即可。待来日回了宫,还是请个太医好好调理一番,免得落下什么病根。”
太后都这么说了,沈知微哪有不应的道理,乖巧地应了“是”,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桓宸一时来了兴趣,指着沈知微打趣道:“她啊,一向是个闲不住的。先前受伤朕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修养,结果呢,才不过一个月,就迫不及待地往果园中跑,摘了好多果子拿回宫做果酒,真不怕累着自个儿。”
沈知微有些不好意思,“皇上这话说的,倒像是臣妾贪玩似的。臣妾当初可是得到了皇上的首肯,这才去果园摘果子的,皇上一言九鼎,可要说话算话。”
一番话说得含羞带怯,再配上沈知微泛红的脸颊,让桓宸不自觉想起那些时日他们相处的时光。如今再看沈知微,竟发现那秀丽淡雅的容颜似乎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沉着和从容,平添了几分成熟韵味。只是身影依旧单薄,逆光而立勾勒出小小的身影,仿佛下一秒就要跌入时光的空隙凭空消失一样。
桓宸心中悸动,不知怎的一心想要留下这道身影,话未经大脑就不自觉从口中说了出来,“朕答应你的,自然算话。”
沈知微回以微笑,“臣妾相信皇上。”
殿中一时有些暧昧,任谁都看出了其中悸动的情愫。有人看红了脸,有人暗中学艺,而有人明显就不高兴了。
贞嫔率先发难,装作不经意地提及,“诶,兰贵人,今日可是太后娘娘的寿宴,怎么不见你亲自制酒了?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这兰贵人做的酒啊可是宫中一绝,当初可是卖出过二百两银子一坛的天价呢。”
太后皱眉,向贞嫔求证,“卖酒?”
“哎,这怎么说呢……”贞嫔用手帕掩住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纯嫔会意,立马接上了话,“当初兰贵人还是常在的时候,曾采摘果园里的水果制成果酒卖钱,最高的时候可是炒到了二百两银子一坛呢。”
太后眉头皱的更深了,“宫中没有好酒吗,何须后妃亲自制酒卖钱,这传出去像什么话,平白折损天家颜面。”
这最后一句话说的很不客气,四周一下子就安静了,唯有乐曲声还在殿中唱响。桓宸站出来打圆场,“母后有所不知,兰贵人确实精于此道,当初不过是做了几坛来尝鲜,谁知大家都想要来尝尝,可给谁不给谁呢……这一来二去就干脆竞价了。说白了就是女人们无聊时的游戏,母后如果不喜,以后就不让她们这么做了。”
“胡闹。”太后语气缓和了些,但神色依旧不悦。
桓宸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得罪太后。只有纯嫔还沉浸在能坑到沈知微的喜悦中,娇俏的声音在殿中炸响:
“既然兰贵人手艺出众,怎么不给太后娘娘露一手呢?莫不是只有付了银子才肯做吧?”
话一出口,所剩无几地祥和喜乐的氛围顷刻间荡然无存,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沈知微和纯嫔中逡巡,火热的注视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桓宸瞪了纯嫔一眼,不耐地将手中的手串往桌上一掷;太后也垂下嘴角,不看任何人。
沈知微神色一敛,当机立断站起身,拿起自己桌案上的酒杯,“臣妾虽喜爱制酒,但到底是在宫中打发时间的玩乐,难与宫中经年累月钻研此道的匠人相较。因此,在为太后娘娘准备千秋宴时,臣妾特地选择了此款玉泉酒作为宴饮用酒,正所谓酒香醇厚而不烈,饮玉泉而延年。臣妾愿意将最好的一切呈给太后娘娘。”
说完,沈知微垂下头,任凭太后发落。
太后默了片刻,良久叹了口气,“你的心意哀家知晓了,但下不为例。后妃有后妃的职责,侍奉皇上、繁衍子嗣才是第一要务,把心思用在正道上,明白吗?”
“臣妾谨遵太后教诲。”
太后消了气,便不提这茬了。沈知微也调整好心态,专心应对宴会上出现的各种情况。
“皇上桌上的水果快没有了,补送一个鲜切的果盘。”
“敦亲王福晋有孕,将她座位旁边的窗户掩一点,孕妇不宜饮酒,给她换一杯鲜橙饮。”
“将炙羊肉和鲜炒笋片换一下上菜顺序,刚上过酥炸排骨,再吃炙羊肉难免腻得慌。再给每桌新上一盏菊花茶,清热解暑。”
……
大大小小的事情盯着,一眨眼宴会过了大半,眼看大家都有些倦怠,沈知微适时站起身,恭敬地说道:“太后千秋令辰,臣妾有一个节目想要献给太后,请太后一观。”
桓宸来了兴趣,在一旁鼓动太后,“她花样多,太后不妨看看。”
“哦?”太后也觉得新鲜,“那就开始吧。”
沈知微退到舞台一侧,击掌三下,太监们闻声而来,将莲花、莲叶、瑶池等形状的道具摆在舞台上。
闲杂人等退下,《采莲曲》乐曲响起,舞者身着粉白服饰,手持荷花灯或莲蓬从两侧登场,以“云手”和“圆场步”起势,踏着鼓点模拟泛舟采莲。最后摆出“跪拜献莲”姿态,在殿中围成一朵巨大的、盛开的莲花。
随后舞者化身的“寿仙”入场,手持寿桃和灵芝,与采莲女共舞。“百莲绕寿”“蟠桃献寿”“莲年长寿”等环节接连上演,《万年欢》响起,将整个气氛推向高潮。
鼓声渐渐回落,薄纱模拟的水波在殿中凭空生出了“荷塘薄雾”的效果,在舞者周围萦绕出“仙境”的氛围。最后,舞者用荷花拼出“寿”字图案,献给太后。
曲落,诸位舞者退下,余音似乎还在殿中回荡,沈知微的声音响起,“传说中西王母在瑶池设宴庆祝诞辰,今臣妾效仿神话传说,以“仙女采莲”向太后献寿,祝愿太后如仙人般福寿绵长,圣寿无疆。”
太后会心地笑了起来,“这倒是有意思。传说中西王母有长生之术,哀家若真活到那么久,不得成老妖精了。”
桓宸笑道:“母后福泽深厚,儿臣希望母后能寿比天齐,这样儿臣才能长长久久地侍奉母后。”
“你也来哄哀家。”太后佯装嗔斥,心情显然好了许多,好奇地看向沈知微,“你这孩子倒是聪慧,真不知道脑袋是怎么长的,竟能想出这般新奇的歌舞。”
沈知微腼腆一笑,“太后娘娘说笑了。实不相瞒,臣妾准备宴会时,看到这满塘的荷花着实移不开眼睛,再加之荷花品性高洁,莲(连)年长寿,就想着如何借荷花向太后娘娘祝寿。主题定下后,臣妾带领南府的乐师舞者彻夜排练,这才有了今日的《瑶池采莲献寿舞》。此舞若能得太后娘娘欢心,臣妾做的一切都值了。”
“好,好。”太后赞赏地点点头,“这些日子你着实辛苦,哀家都看在眼里,不过呢你也争气。皇上,你可要好好奖赏兰贵人。”
“母后放心,儿臣心中有数。”
高台上一片欢愉,可台下人听着就不是滋味了。
荣妃怒不敢言,明明歌舞原本是她来筹备的,沈知微何时不声不响地插了手,还出了这么大风头。
皇后被冷落了半晌,脸色惨白,目光幽怨难平。
沈知微……何时一个小小的县令之女,竟能踩到她头上了。
她半掩着面,在喧嚣的歌舞中费力咳了几声。难道……她苏家真的大势已去了吗。
*
宴会结束后,沈知微回到紫薇苑,还没坐多久,何忠顺带着圣旨浩浩荡荡地走过来,满面笑容像是等着讨赏的孩子,“奴才给贵人请安,贵人主子金安。”
“咦,何公公怎么有空过来?免礼请起。”沈知微有些惊讶,心中隐隐察觉到什么,琥珀般的眼眸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何忠顺笑容满溢,举起手中的圣旨,“陛下有旨,请兰贵人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朕惟赞宫庭而敷化,淑德丕昭;班位号以分荣,恩光式焕。咨尔兰贵人,夙禀温恭,性存慈悯。侍璇闺而奉职,早着勤劳;佐彤管以流徽,聿彰淑慎。兹仰承皇太后慈谕,册封尔为兰嫔。钦此。”
沈知微心中的石头落地,俯身行叩拜礼,“臣妾接旨。”
“兰嫔娘娘大喜!”何忠顺先是恭贺,而后解释道:“娘娘,皇上的意思是,如今身在圆明园多有不便,让奴才先拿着圣旨来知会娘娘一声,好让娘娘提前高兴高兴。至于册封礼,将交由礼部主持,回宫细细来办。”
“皇上有心了,臣妾谢过皇上。”沈知微眉眼含笑,“如今天气越发热了,劳烦公公跑一趟。云雁,还不快带何公公下去吃茶。”
“是。”云雁同样喜上眉梢,“何公公,诸位公公,劳烦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