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视茫茫沙海,心里空落落的,不知该何去何从,郗若是什么时候离开帐篷的?他怎么睡得那么沉?
司韫心里也明白,连续大半个月只能短暂歇觉,昨晚上他心底踏实安适,睡得自然死沉,只是没料到一觉醒来,郗若会再度不声不响消失,要是他能预见这一幕,昨晚上他说什么都不会睡着,也铁定睡不着。
郗若一人行走在沙漠里,会迷路吗?夜里那么冷,她只穿着轻薄的纱丽,会不会冷到?日头很快就要爬上半空了,她带水了没?她一个人,能捎带多少食物和水,她不会脱水吧?
想到这里,又是心焦如焚又是懊悔不已,早知如此,他就不袒露自己的心迹了,她是因他的话感到惶惑无措,才选择不告而别的吧?
司韫阖上眼,把眼底的苦涩尽数逼回去,深呼吸几下,蓦然发现沙漠里清晨的空气真要命,他胸腔一片凉意,心口冰寒得直发颤。
“司韫?你杵那儿做什么?”一道疑惑的嗓音自不远处的沙丘方向传来。
司韫惊愕得僵木片刻,俄顷缓缓循声望去,身着绯红纱丽的姑娘,身姿绰约朝他信步过来,渐渐的那抹身影模糊不清,他俯下上身双手撑膝,缓了半歇才直起身子,快步迎上郗若。
郗若看他过来,不明所以,转瞬了然,他是要到沙丘后头解决生理需求吧?
待两人间不足一米距离时,郗若主动让出一条道,司韫却两步上前抱住了她,郗若惊得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摆了,司韫此刻才感觉空洞的心房被郗若的气息填满,冰冷的心口涌动着热血。
司韫很快松开她,后退一步笑得轻松陶然:“我以为你又消失了,郗若,答应我一件事,无论你何时离开,都知会我一声,好吗?”
郗若神情突然有些复杂,她早上醒来,即刻钻出睡袋跑到最近的沙丘后头,准备召唤江炽和季靓姝,想快刀斩乱麻尽早解决迷途魂,这样她就可以继续巡视工作,司韫也能早日回家。
奈何唤了大半天,鬼影都没有,昨天他们分明都陪在她身边,直到司韫出现,她才中断与江炽他们的交谈,怎么旦夕之间,他们就没影了呢?难道被郗毓召唤到下头去了?不应该啊,郗毓从不在她执行任务期间召唤他们,难不成江炽和季靓姝都出事儿了?
郗若在沙丘后头等了许久,没能等来江炽他们,直到听见帐篷那头传来动静,才自沙丘后绕回来。
司韫盯着把心事写满脸上的姑娘,暗暗叹气,她还当真打算趁他没醒来离开啊!只是不知遭遇什么状况,离开一事被耽搁了。
司韫出言使郗若飘升半空的神思坠回烟火人间:“郗若,答应我,好吗?”
郗若不自在地转头遥望黄沙蓝天相接的天际,清了清嗓子,嘀咕道:“行……行吧。”
她本想捎带上“尽量”,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临出口时又把这两字咽了回去。
司韫很自然地伸手牵过她的手,郗若竟发觉自己并不抗拒被他牵着手,只是与他相触的肌肤滚烫,这烫热沿着手臂直达心底,让她不禁发憷。
返回帐篷途中,司韫终于看到郗若早上留下的两行沙窝,其实很打眼,只是他没找着郗若身影的刹那人就懵了,脑海闪过无数念头,忧心如焚,他只寻思着郗若离开了,殊不知她并未走远。
两人用矿泉水简单洗漱,吃了些面包当早饭,一块儿收拾帐篷睡袋,郗若卷收睡袋时想到一个问题:“司韫,你怎么提前给我备好了睡袋?你早猜到我在塔克沙漠?”
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她的地头在华南,这里是西北,就是有鬼魂也不该由她处理,难道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倘若真是这样,她可看走眼了。
司韫凝视着神情一忽儿困惑、一忽儿狐疑、一忽儿懊怅的郗若,慷慨解惑:“以备不时之需。”
郗若闻言,极其可惜地叹惋:“唉,就知道我没那运气,真有宝贝哪轮上我捡呢。”
司韫一头雾水,什么宝贝?他们对话内容针对的是同一件事儿吗?
收拾完帐篷,两人坐进车子里,这回司韫说什么也不让郗若坐驾驶位了,郗若无所谓,横竖开车子飙到飞起也撵不上鬼魂,还不如安逸地坐副驾位看窗外的……黄沙。
在车内坐了没多久,司韫察觉出郗若有点不对劲:“郗若,你是不是不舒服?”
要是身体不适,他们就得立即调头驶离沙漠了,不然在沙漠这样的极端天气里,养不好身子不说,还很可能使症状加重危及生命。
郗若像是在极力感受着什么,脸色偏白却透出欣然,移时她抬手示意了个方向:“司韫,快!那个方向,虽然不知怎么回事,迷途魂的灵气比昨天虚弱许多,但他一直杵在那里,离这儿不远。”
司韫旋即循着她示意的方向前进,忍不住问:“鬼魂灵气陡然变弱,这事正常吗?迷途魂会一直待在一个地方?”
郗若眼神迷蒙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论理鬼魂不会一晚上由灵气十足转而灵气微弱,除非它受了重伤,但沙漠里杳无人迹,遑论和尚道士了,所以它受伤可能性不大。至于迷途魂一直待在一个地方,这倒不稀奇,人走累了也得歇歇脚啊,虽说鬼魂不会累,不兴它心累?找那么久没找着出去的路,放弃了也说不定啊!”
司韫心里生起隐忧,他想劝阻郗若,反正这也不是她的地头,迷途魂不归她管,他先送她离开沙漠,随后再回来处理,大不了收了鬼魂交由她处置。
司韫才斟酌好说辞,郗若突然咦了一声,司韫察觉她语气不对,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前头不远处突兀出现一片朦朦胧胧的景象,像是一大片草原,又像是一大片森林,景象周缘并不清晰,像极了图像被模糊处理过那般。
郗若呢喃:“那会是……海市蜃楼吗?”
司韫沉吟半晌才说:“说不准,但此时还没到10点,沙漠地表温度不超过30度,形成海市蜃楼一般是在炎热高温的白天,以下昼居多。”
郗若明白了:“如果不是蜃景,难不成与迷途魂有关?”
迷途魂灵气一下子削弱,指不定就因为那片朦胧不清的景象,那玩意儿有点邪乎啊!
郗若微眯着眼端详渐趋渐近的景象,果真如她所料,景象并没有因他们靠近变得清晰,但迷途魂似乎就在里头,郗若咬着下唇思忖片晌,末了开口:“司韫,你先回去,这事儿我来处理。”
司韫不由失笑,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劝郗若离开,就被她出言撵走,这可真是……
他想也没想直接拒绝:“郗若,我来这一趟肩上扛着任务,我得把事儿办妥了。”
郗若直言:“司韫,这玩意儿不简单,你应付不来,没准会出事儿。”
司韫点头认同:“我也认为它挺棘手,保不齐里头会有隐患,那我劝你离开,你会走吗?”
郗若不吭声了,司韫把车子停在景象前两、三丈远处:“郗若,你担心我出事儿,难不成我能眼睁睁看着你独自面对明摆着不对劲的状况?”
司韫突然想起昨晚郗若的“风沙”一说,失笑道:“你说我是黄沙,你是风,单独行动两人力量都不足,但凑在一块儿我们就是‘沙尘暴’,前头的坎我们都迈过来了,这一趟必然也是所向无前。”
郗若哭笑不得:“我们凑一块儿成自然灾害了?”顿了顿,做出让步,“那我先过去探探虚实,你在车里候着,一旦不对头即刻开车离开,要是我招呼你过去,你再过去。”
司韫拒绝得毫无商量的余地:“要么我先过去,要么一起。”
郗若转头看着司韫,司韫不躲不闪迎上她的目光,两人一瞬不瞬盯着彼此的眼睛,末了郗若投降,默默移开视线,心里腹诽:如今她变得好欺负了?江炽违拗她就算了,连司韫都不拿她的磅礴气势当一回事,从前的男人可不这样啊,只消她一记眼刀,他们立马抱头鼠窜。
司韫下车绕到副驾旁拽开车门,郗若在车里继续安坐近5秒才下车,以昭示自己的不满,司韫耐心等候,脸上不显丝毫不耐烦。
郗若在前头疾步如飞,司韫步子迈得大,看起来走得不快,却一直随在郗若身畔,临到景象前头,只需一伸手即可触及,不知为何,郗若迟迟没探手过去。
司韫余光瞥见郗若的手攥紧了纱丽的布沿,攥得指节泛白,司韫伸手过去把与纱丽相互折磨的手解救出来,包裹进手心,这才感受到她手在微微发颤,他转头打量郗若,她脸色很难看,眼神里隐约透着畏怯,司韫拽她手想把她拽到身边,同一时间,郗若的另一只手探伸进模糊景象里。
郗若手刚探进里头,就像被一股可怕的吸力吸附住了,身子不由自主被那股力量拖拽进去,她不及细想,猛甩被司韫包裹的手:“司韫,走!”
司韫目睹郗若手触及景象的刹那,身子僵木一瞬,旋即像被什么猛烈撦拽,郗若似乎无法与之对抗,只来得及甩脱他的手,而他紧紧攥住她的手,他不敢用力拉扯,唯恐一不小心伤着郗若,就这么一耽搁,郗若连同他都被吸进景象里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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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韫只觉眼前一晃,定睛看时人已站在大草原上,弹指之间,漫漫黄沙代之以一望无垠的绿油油,两人缓了半天,才对视一眼默契地牵着手前行。
没走多久远远望见两个身穿古代服饰的小童,继续走上一段,终于瞧清其中一个是小公子,约莫10岁左右,穿着藏青色海青衣,手臂自袖根的口子伸出,袖子挂在后背纽扣上,另一个是个小姑娘,不过5、6岁,穿着小版的淡紫抹胸、郁金齐腰襦裙搭配长褙子。
待看清两个小童五官时,郗若突然驻足不前,神情恍惚地望着小童,司韫打量她片晌,她神色很古怪,似忧愁似欣喜似惆怅似怀念,司韫担忧地问:“郗若,你怎么了?”
郗若摇摇头,垂下眼帘拽着司韫继续上前,司韫瞧得分明,垂眼的时候她眼角有水光一闪而过。
近到小童跟前,司韫礼貌地探问:“借问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话刚出口想到个问题,依小童这身装束推断,此间大略是元代时期,他们模样不像蒙古人,不知道讲的是蒙古语还是大都话,他们能听得懂现代的普通话吗?
然而比他的担忧更严峻的状况接踵而至,小童似乎压根看不见他们,不仅对他的询问不言不语,连他们杵在小童跟前,小童眼梢都不带动一下的。
郗若貌似对这状况很能接受,她抱膝坐在两小童身后,目光却投向稍远处,司韫好奇地循向望去,那里搁着只箩筐,下头撒了些小米粒儿,箩筐用根小木棍支撑,小木棍上系了根麻绳,绳子另一头绕在小公子手里,这是要捕鸟儿?
不知是这儿的小鸟鬼精,还是这套路小鸟遭遇多了,学精了不再上当,总之过了蛮久,四人迎来送往不少鸟儿,甚至有几只小鸟就落在箩筐不远处,示威似的啄草地里的小虫子吃,不时用傲娇的小眼神侧睨小童两眼。
司韫视线不由投向小公子,想看看他会不会气急败坏,出乎他的意料,小公子神情自若,嘴角还衔着些许笑意,司韫这时才发觉男童五官有些熟悉,身上淡雅的气质像极了某个人。
他又偏头仔细端详小姑娘,她五官精致,娇俏伶俐,眼波流转间透着不易察觉的古灵精怪,打小生得一副小美人胚子。
他扫掠小童身后的郗若,微微蹙眉。
当是等久了,小姑娘轻声撒娇:“兄长,我累了!”
小公子自然而然地盘起腿,小姑娘笑眯眯侧躺在草地上,头枕着小公子的腿,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小公子盯着箩筐,时而低头瞅一眼酣睡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直睡到日暮时分,睁眼后眼神迷离的躺了会儿,突然一下子弹坐起来,旋即哎哟、哎哟地边按揉脖子边问:“兄长,可有逮着鸟儿?”
小公子揉了下她脑袋,示意倒扣地面的箩筐:“喏,自己过去抓。”
小姑娘欢呼雀跃地飞奔过去,小公子也举步跟上去,还没近到她身边,边听得她失声惊呼:“呀!跑了!”
小公子处变不惊,又或是见惯不怪,淡定道:“没事儿,我们明天再来。”
小姑娘苦着脸撇着嘴,委屈巴巴说:“兄长,又跑了,怎么我总是抓不住?”
小公子一手拎起箩筐,一手牵着小姑娘:“因为我家小妹心地良善,不愿折自由精灵的羽翼啊!”
小姑娘听后眼珠子略略一转,委屈的神情渐褪,口中仍旧拧巴得很:“定是箩筐太大捉不住,赶明儿换簸箕一试?”
小公子全无异议:“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