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蓦地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司韫愣了一下，旋即朝郗若的所在跑去：“郗若！”

    郗若的嗓音自黑暗中幽幽透过来：“嗯，我没事，别担心。”

    司韫凑近她，摸索着攥住郗若的手腕，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眨眼之间两人身处另一幅画面，此时当是两年后，小公子11、12岁，小姑娘7、8岁，小公子拈弓搭箭，小姑娘紧张兮兮候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数十米开外的灰野兔，野兔两只竖立着的大耳朵不住地旋转，警惕着周遭的一切动静。

    小公子扣弘的右手三指骤松，利箭嗖一下划破长空，箭影飞驰，带着呼啸的风声，精准迅猛射向野兔，野兔大耳朵顿住，似乎察觉到危险临近，弹腿就蹦，下一刻利箭射入蹦跳着的野兔腹部，司韫大开眼界，这是预测到野兔的应激反应，在前头设伏，这小公子果真不简单。

    小姑娘欢呼一声，随即哈哈大笑，绕着小公子转了两圈才勉强止住笑道：“兄长，你真厉害！教教我呗？”

    小公子点头答应，但有后话：“行，但得待到你及笄以后。”

    小姑娘攥着小公子的衣袖撒娇：“兄长，那得七年后，你都19岁了，不消说指定成亲了，哪还有空搭理我！”

    小公子不为所动，过去捡起野兔，到旁边的小溪处理干净，处理完转身回来时，正好看见小姑娘抱着一堆枯干的胡杨木返回，他快步上前把手里的野兔交到小姑娘手上，边接过枯木边数落：“早跟你讲了别懒人担重担，伤着了怎么办？”

    小姑娘提溜着野兔，笑嘻嘻道：“伤着了兄长背我回去呗！”

    小公子没好气地转头瞪她一眼，小姑娘视而不见，脸不红心不跳，笑得跟草原上的野花一般灿烂，小公子无奈地摇头叹气，似是拿她毫无办法。

    小公子架火堆燃火苗烤野兔，小姑娘绕着小公子转，到小溪里玩水，时不时询问烤野兔的进展。

    末了小姑娘似乎玩困乏了，脸上显出倦意，她坐到小公子身侧，慢吞吞地说：“兄长，我累了。”

    小公子盘腿而坐：“歇会儿吧，野兔烤好了我唤你起来。”

    小姑娘乖巧地侧着小身子躺下，头枕着小公子的腿，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野兔烤好了，小公子却没唤醒小姑娘，只是候着野兔凉了，复又烤上一阵，直到小姑娘揉着眼睛坐起来，小公子调侃：“醒了？掐点醒来啊！这是闻着烤野兔的香味饿醒了？”

    小姑娘迷蒙的神情渐染得色：“兄长，我这叫料事如神，你刚烤好我就醒来，世间哪来这么凑巧的事，兴许我是仙女下凡，你得待我好些，如若不然，往后你想巴结我还轮不上呢！”

    小公子倒是好定力，神色泰然，司韫却是一个没忍住，轻笑出声，旋即收获了一记锋利的眼刀，他立马收敛笑意。

    小公子分了大半烤兔肉给小姑娘，小姑娘吃得有滋有味，吃完了仍意犹未尽，恨不得把十个手指头逐一舔干净。

    小公子吃得慢，见状掰下烤兔腿送到她手边，小姑娘二话不说接过就啃，还不忘关心道：“兄长，你吃这么点儿饱了吗？”

    小公子瞅着她吃得开怀，含笑应道：“嗯。”

    眼前又是一片漆黑，这回司韫有经验了，他攥紧郗若，静待下一个场景的切换。

    弹指一挥间，草原上两道身影，此时小姑娘约莫10岁左右，她吱吱喳喳说个不停：“兄长，你难道不认为爹爹做的饭菜没味道吗？”

    小公子手负在身后，如她所愿附和：“嗯。”

    小姑娘果然高兴了：“是吧！所以我们到乌叔家蹭饭，你也赞同的吧？乌婶做的手把羊肉简直绝了！”

    小公子无可无不可的说：“你想去就去。”

    没多久他们来到一户人家门前，小姑娘直接推门入内，里头有幢木屋，前院种了些花草，后院栽了不少果树，有杏树、苹果树、李子树等，苹果树上还挂满了红彤彤的苹果。

    很快有个40来岁肤色黝黑的中年壮汉迎出来：“呦！小公子、小姑娘来啦？”

    俄顷出来了位肤色偏深的丰腴妇人：“小姑娘，给你做手把羊肉和烤馕？”

    小姑娘喜形于色，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笑吟吟道：“都行，我不挑食。”

    话毕司韫嘴角抽了抽，这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是打娘胎里练就的吧？不然很难做到这般炉火纯青。

    老乌要到牛棚里挤牛奶，小姑娘自告奋勇要前去帮忙，老乌生怕她不会挤弄疼了奶牛，奶牛不愿产奶，但又顾忌她的身份，不好拒绝，真是有苦难言，只得陪着笑应承，那笑脸跟哭也没两样了。

    小姑娘对老乌的心思是浑然不觉，自我感觉还挺好，帮忙挤牛奶了，这顿饭不算白蹭。

    小姑娘随老乌离开后，小公子自怀里掏出钱袋，取了一锭银子送到乌婶手里，乌婶急忙推辞：“哎呦，不用、不用，小公子你这是折煞我呀！将军上任以后，我们这一带再没遭遇过抢掠，我怎能收你的银子，使不得、使不得！”

    小公子很坚持：“一码归一码，护一方安宁是义父的职责，我们前来吃饭没有白吃白喝的道理，打秋风也不得打这么勤啊！”

    乌婶还欲婉拒，小公子把银锭塞进她手里，转身寻小姑娘去了。

    小公子刚迈进牛棚，便看见老乌眉开眼笑瞅着努力挤奶的小姑娘，小公子细看片晌，小姑娘挤得快速且熟练，虽说她才第一次挤奶，但手法不输老乌夫妇，怪道老乌笑得跟捡到了宝似的。

    老乌心情舒畅，毫不吝啬赞赏：“小姑娘这手法甩我家格根塔娜几片大草原啊，简直要超越我了！”

    小姑娘闻言，红扑扑的小脸蛋尽显喜色，抬头看到小公子，有意要露两手：“兄长，快来，我还能左右手交替着挤！”

    小公子依言近前，半蹲在小姑娘身边，只见她两手轮番使劲儿，额间渗出薄汗，他收拢四指攥着衣袖，仔细擦拭她脸上的汗珠：“累不累？要不要歇会儿？”

    小姑娘摇头：“不累，我能挤完这里头所有的奶牛！”

    老乌见缝插针道：“小姑娘了不得啊！将来指定有大出息！”

    小姑娘听得老乌毫无底线的吹捧，两只小手挤得更卖力了。

    看着小姑娘因超负荷劳作到快冒烟的劲头，小公子和司韫同时暗叹：老乌支支嘴儿，小丫头跑乱了腿儿啊！

    司韫和郗若杵在一边，看着小姑娘卖力挤牛奶挤得满头大汗，小公子在一旁打下手，固定牛奶桶，不忘为小姑娘擦汗，待所有奶牛全部挤完，小姑娘喘息着一屁股跌坐地上。

    没过多久，乌婶在木屋那头叫喊：“别忙活了，先过来吃饭！”

    小公子拽起小姑娘，半扶半架着她走进木屋坐在餐桌边，上头一个方木盘堆着跟小山包似的手把羊肉，小姑娘眼睛瞬间放光，她手死死绞缠褙子沿，竭力按捺住即刻上手的冲动。

    老乌给她挑了大块的羊腿肉：“吃，别客气！敞开肚皮大口吃肉，今天你是大功臣！”

    小姑娘抬手接过，旋即大口、大口啃肉，吃得一脸满足，眸中尽是笑意。

    许是干活累着了，又或是她当真很钟爱手把羊肉这道美食，这一顿小姑娘啃了三大块肉，饭后差点没能站起来。

    她揉搓着胀鼓鼓的小肚子：“乌叔，我到后院溜哒两圈。”

    老乌哎地应了，突然想到什么，忙招呼他们：“后院有熟透的苹果，你们摘些回去，将军爱吃！”

    小姑娘已经出木屋走远了，又转身折回来在门口探头道：“乌叔，那我摘几个回去带给我爹，下回过来给你带我爹亲手做的弓。”

    老乌喜出望外，言不由衷道：“你先前给我带的弓还好端端的，别惦记着给我带了！”

    小姑娘已经一阵风似的跑远了，老乌咂了咂嘴，神往地嘻嘻一笑。

    小姑娘拽着小公子衣袖，连拖带拽地带他走到苹果树下，笑眯眯的也不说话，小公子无奈：“我上去摘。”

    孰料小姑娘摇摇头：“你驮我上去，我还不曾亲手摘过苹果呢！”

    小公子脸色微变，罕有地拒绝道：“不行，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小姑娘执拗得很，撇着嘴巴巴地盯着小公子，眼眶渐渐泛红，小公子紧蹙眉头，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末了背对着小姑娘，慢慢蹲下身子，小姑娘终于开心了，三步并作两步扑到他背上搂紧脖颈，小公子双手绕过腿弯把她背了起来。

    苹果树不太高，小公子把她稍稍托起，小姑娘已能抓住树枝攀到树上了，她在树上攀爬敏捷如猴，没一会儿就抛掷不少苹果下去了，小公子赶忙制止她：“小妹，够了，你要帮乌叔清树不成？”

    小姑娘倚坐着横枝，依依不舍地瞅着满树的红苹果，小公子知晓她是玩心正盛，温声道：“最后一个！”

    蔫巴的小姑娘瞬间朝气蓬勃，她仔细打量一番，俄顷朝着树上最大最红的苹果挪移，那苹果在树枝外围，于小姑娘的小身板极具挑战性，但她信心十足，脚下的树枝承受着她的重量，略微弯下了腰，本来堪堪够得着，这下好了，可望而不可即，最后小姑娘心一横，双足踮起脚尖，除了郗若，余人都为她捏着一把冷汗。

    就在小姑娘行将够上苹果的当口，小身子突然失去重心自树上跌落下来，司韫离得最近，即刻上前两手做出托抱的姿势，与此同时小公子也飞扑过来，但小姑娘穿透了司韫的手，小公子也与她失之交臂，最终她哎哟一声跌滚落地。

    司韫看着空荡荡的双臂，郗若调笑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傻了吧！这事儿发生多少年了，怎可能被你改变，你只是看戏人，别入戏太深。”

    小公子心如火焚地扑到小姑娘身边，轻手轻脚搀扶着她坐起：“小妹，可有哪处伤着？”

    小姑娘咬着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公子此刻懊悔得要命，也急得要命，他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小妹……小妹，你告诉兄长，可有哪处痛？”

    小姑娘摇摇头，小公子这才放心了些，但未能完全安心：“来，我扶你起来，你走动走动，要是哪儿痛即时告诉我，知道吗？”

    小姑娘温顺地点头，小公子小心翼翼搀扶着她起来，尚未站稳她倒吸一口凉气，身子踉跄着倒向右侧，小公子一直留心她的神情，察觉她脸现痛苦之色，连忙环抱着她，省得她再度跌倒受伤，而后慢慢扶着她坐好，托起她右脚踝仔细检查，脚踝处青紫微肿，约莫是跌落时崴到脚了。

    小公子注视那片刺眼的青紫，手移至伤处上方，欲触又止，连再凑近些许都不敢，生怕弄疼她，许久之后，他轻轻放下小姑娘的脚：“等我一会儿。”

    小姑娘双手撑地，视线追随着小公子的身影，只见他抓住树枝，轻轻松松跃到树上，他在树上行走如履平地，近到小姑娘摔跌的地方，一抬手就摘下了那个大红苹果，随后自树枝上跳下来，拾起满地的红苹果，统统塞进怀里，塞得满满当当的。

    做完这一切，小公子来到小姑娘跟前半蹲身子：“能上来吗？”

    回去的路上，司韫亲睹了大草原的落日，洁白的云朵宛若火焰，辽阔无边的草原被晚霞披上了一层金灿灿的纱衣，展现出一幅独一无二的别样风景。

    随着天色渐渐擦黑，月亮露了头，不经意间已爬上半空，小公子背着小姑娘，披星戴月，步伐稳重，一步一脚印踏踵回家的路。

    小姑娘仰望星空喟叹：“今晚星辰璀璨，可惜注定是个挨骂的夜晚。”

    小公子不由失笑：“怨谁？”

    小姑娘没理会他的挖苦，话锋一转问：“兄长，要是日后我像格根塔娜那般肉嘟嘟的，你还会背我吗？你背得动我吗？”

    小公子蹴了蹴小姑娘的身子，掂量了一下她的体重：“嗯，你太轻了，一点儿分量都没有，日后该多吃点。”

    小姑娘自小公子鼓囊囊的衣襟捞出两个苹果，自己先啃了一口，觉得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这才把另一个送到小公子嘴边：“挺好吃的，不酸！”

    小公子没吃：“留给义父吧，我不爱吃。”

    小姑娘不乐意了：“怎么着，我摘了送到你嘴边都不愿张口，瞧不起我啊？”

    小公子没法，张嘴狠狠啃了一大口，小姑娘这才翘起唇角，满意的啃自己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