洇开的字迹像是被不知名的水渍打湿过,以至于它们的形体都有些扭曲了,柳三眠艰难地辨认着其间的内容,同时看见“还魂”二字下似是有人落笔一圈再圈,力道大得恍若能刺破纸背,捏着纸张的手再微微施力,未干的墨渍就和着水染黑了指尖。
柳三眠越看这上面的内容眉头蹙得就越紧,虽说原著剧情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在这种地方选段这种戏份,真的能是什么好事不成?
还魂?谁还魂?这还能只是戏里的人还魂吗?
思绪正发散得飘忽不定,耳边却倏然传来了一阵咿呀的唱词,模模糊糊地叫人听不真切,像是被风吹来的喃语,又像是来自遥远的边际,听得柳三眠无端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觉不妙地四下张望想找个地方藏身,但最终发现此间屋内根本避无可避。
甚至只是这一晃眼的功夫,不规则的鼓点中便掺杂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模糊的唱词在逐渐变得清晰,人声也愈来愈尖利,柳三眠瞬间蹙紧眉头向前方挂了锁的门看去——肯定有什么东西朝着这边过来了!
似哭似笑,似悲似喜,似嗔似怨,似少女的哭啼,又似少年的愤懑——
倏然有什么液体湿湿黏黏地流了一手,柳三眠蓦地回神低头看去,漆黑的墨水几乎已经覆满了半只手掌,可怪异的是这墨水竟是温热的,在手上流动时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不,不能说是流动了,分明更像是在爬行!
柳三眠强压下心底的不安与悚然,手腕一抖便将指尖捏着的那张纸甩了出去。
可谁知这纸才堪堪落在地上,周遭的景致就剧烈地抖动了起来,摆放在屋内的家具都如同被大雨冲刷过的墨画那般不断地向外流溢着黑色的水,顷刻间就在柳三眠脚下汇聚成圈,她是想向后退的,但又被再次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上台、一定要上台……”
前不久刚锁好的门砰砰作响,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被狠狠撞开,阴凉的风吹得人一阵恶寒,门扉摇摇晃晃地向外大敞,但门外却空无一人,柳三眠心头猛地一跳,一只泛着青白色的手就从身畔凭空出现的黑色漩涡里探出并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仿若能捏碎她的腕骨。
不过这下柳三眠总算发现自己又能动了,立刻开始挣扎的空隙里不忘抬眼朝这只手的主人看去,结果却撞进了一双汩汩流着血水的眼中,这双眼里已经没了眼白,只余下漆黑一片的空洞,厚重的粉墨胭脂涂了满脸,脖颈间生有大块形似枯树年轮的红色裂纹,一半的嘴唇被缝上了密密麻麻的丝线,笑时会随着嘴角打开的弧度渗出血丝,只露出另一侧白花花的牙齿,悚得她挣扎的力道更大了。
但这玩意的力气大得惊人,柳三眠只能被迫被扯入了漩涡,如坠冰窖的同时心下疯狂默念咒语试图唤来自己的本命法器,可惜不管怎么感应都宛若石沉大海,那种被翻卷的海水包裹着推向海底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刺目的白光让她睁不开眼,一阵头重脚轻的眩晕铺天盖地的袭来,待到堪堪再能看清时,她已经坐在了一张堆满了胭脂水粉的梳妆台前。
依稀随风入耳的是只隔了一扇门的喧嚷谈笑声,但柳三眠完全回不过神来,方才头重脚轻的感觉压根没有一点减少,反而多了几分灼热之意,烫得脑子迷迷糊糊。
……发烧了?
“小夏哥哥你确定要上台吗?可是你的嗓子……”
“上台……?”
柳三眠茫然地应了一声话,旋即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关键词突然挺起脊背坐直身体,完美复刻了什么叫做垂死病中惊坐起。
“……小夏哥哥?”
“我不——不是,我上——不——”
柳三眠试图反抗,但嘴里根本吐不出不上台这三个字,每次一说到关键处就会被噤声,来来回回试了好多遍结果却始终如一,最后只得一咬牙低声骂了句脏话。
最好别让她知道这背后到底是谁干的,好久都没这么憋屈过了,就欺负她是毫无防备地被抓进来对吧?
而且莫名其妙发起高烧之后嗓子也变得非常嘶哑,柳三眠绝望地发现自己目前喉咙也是疼的,像是有什么东西糊在里边似的,再低头瞧眼方才被抓得特别用力的手腕——上头竟是连一点红痕也没有留下。
“唉,你看你的声音都这样了,还不让人代你上台……”
“不过就连小露姐姐也拗不过你呀,都走到这了,也不能让你再回去休养吧,唔,感觉要是你淋雨的那天把她送过去的姜茶喝了说不定就没事啦。”
柳三眠:?
那玩意是人能喝的吗?
更何况对她来说只是刚过了十几分钟就被拉到这里了,还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吓了一大跳,什么几天后,看电视剧都没这么跳集的吧,有没有人管管啊?
淋了一身雨到家,还在屋檐下吹风,热水澡也没洗,不感冒发烧才怪。
柳三眠无语地觑旁边这小孩一眼——哦,就是刚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个,遇寒露好像是喊他阿鱼?
笼统寻思着对小孩应该没什么顾忌,柳三眠转过身来咳了两声,清清嗓子试探着抛出疑问。
“阿鱼,现在这是哪啊?”
“小夏哥哥你真烧糊涂啦?这里是临渔村呀,班主不早就和这儿的村长讲好了吗?每年他们祭祀的日子我们就过来演出几天,包吃包住呢。”
“……”
绝无好事。
柳三眠的脑子里倏地蹦出这四个大字,又扫了一眼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联想到这些色彩在那只鬼脸上骇人的模样,恨不得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多次死里逃生的直觉告诉她,她待会儿要唱的那个角色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是跟掘坟有关的。
但不到黄河心不死,万一呢。
“我……我要唱的是谁?”
“柳梦梅呀,小夏哥哥你不是惯会唱这个的么?”
“……”
这下柳三眠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小夏哥哥快些准备啦,上完妆便要上台了,今天这场可是开棺还魂戏,你这满面病容赶紧遮一遮罢。”
其实我真的不是很想准备。
柳三眠目睹他摇头晃脑地说完就又蹦蹦跳跳地跑走了,但索性拒绝的话也没法说出口就再未出言挽留,只无比烦躁地叹了声气就将目光转回镜中。
依稀还能看出是那张漂亮的少年面容,只是眼中明显多了几近彻夜未眠的疲惫,额头上挂着汗,厚重的妆容已经打好了底,整个人都透着死气沉沉的苍白。
而眼前这面镜子一看就有些年头了,细密的裂纹攀爬在边缘,她尝试着伸手去碰,冰冰凉凉的玻璃蹭在指尖,可除了略微割手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柳三眠见此还是犹豫地收回了手,然后又捻了些桌上用了一半的胭脂,戳在掌心打转搓了几圈任由细腻的膏体悄然化开,晕染一片血色,凑近鼻尖一闻,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也没什么问题,就是很普通的用来涂脸的玩意。
那她要顺着剧情上脸试试么?
“小夏,你还没有准备好吗?就快要登台了。”
嚯,你别说,这声儿一出来是真给柳三眠吓得打了个激灵。
遇寒露怎么又来了?
那个叫阿鱼的小孩方才走的时候明显就没给她顺手带门,遇寒露就这么人未至声先行,然后直接跟一阵风似的冲入了房内。
“……正在准备了呢。”
柳三眠被迫又用自己现在这公鸭嗓艰难地发出声音,她就不明白了,这种声儿到底该怎么上台唱戏,唱的还是这高难度的主角戏。
“那我来帮你罢,看你这动作如此慢,怕是赶不及。”
“不不不不——”
一听此言柳三眠便忙挣扎着摆手,一激动就又呛咳了好几声,脸上因为发烧而起的不正常的红晕颜色似乎都变得更深了,她扒拉着身下的椅子连连后退,生怕眼前这人给她霸王硬上弓了。
“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前几日我端给你的姜茶你不喝,热水澡也不洗,导致现在高烧不退又不肯让人替你上台,硬撑着要唱,我们都拗不过你就答应了,索性班主跟这村长也熟,人家更是夸你敬业不计较,结果你现在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又不肯上妆了?”
“不是啊姐姐,我——咳咳咳——”
柳三眠有苦说不出,越想说话就咳得越狠,像是要把肺剜出来那般难受,还不如两眼一闭直接归西的程度。
而遇寒露见她这般模样眉头就蹙得更紧了,上前几步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只是这力气确实很大,咚咚地闷响不绝于耳,柳三眠觉得自己真的要呕血了。
“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好。”
柳三眠一边咳嗽一边不动声色地躲开了遇寒露的手,寻思顺着这力道再拍下去怕不是要把她的脊骨打碎。
等到终于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稳住身子,她两腿一蹬就连人带椅子挪得离遇寒露远了些。
“那就先、先化吧,抱歉,让你们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