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却说鲁智深史进给下在牢里。贺太守审出鲁智深是水泊梁山人,吃了一吓。怕夜长梦多,当下着紧打点,哪还待捱到六十日限满,着力回报,一心要先断决了鲁智深,限满再杀了史进,再集结兵力,攻打山寨。

    这日正忙碌间,忽有门子来报。道:“门首来个妇人喊冤。”贺太守道:“她有甚么冤情?”门子道:“这妇人说是史进未婚妻子,口口声声只要放还了丈夫。”

    贺太守闻言冷笑道:“来得巧!史进下在牢里,便来个和尚行刺本官。如今和尚关了,又来个妇人寻未婚丈夫。传她进来!看看她有甚么起解。”

    门子去了,不多时带进来一个妇人。贺太守睁眼看时,倒有十分颜色:风流妩媚,袅娜纤巧。贺太守看了,半晌无言,道:“史进这山上强人,哪讨这等千娇百媚好人家妻子?”

    扬声喝道:“兀那妇人,你且向前来回话。是哪里人?叫甚名字?有甚话对我说?”

    那妇人向前长跪禀道:“奴家姓张名玉莲,史家村人。史进是我母家表弟,儿时两家大人通好,同奴许有婚约。我这个表弟自幼爱习些枪棒,人粗卤些,却不凶恶!叵耐交友不慎,三不知给一帮贼盗裹上山去,他自家却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如今不知为甚事陷在牢里,相公怎生可怜见,放了他则个,强如造七层宝塔。”

    贺太守喝道:“妇道人家好不糊涂!这厮行刺朝廷命官,罪大恶极,此是死罪。却饶他不得!”

    妇人听闻,木木怔怔,檀口无言。半晌道:“他既活不成时,索性连奴家也一道拿了罢!”

    贺太守道:“这两日我也曾严刑拷打,不曾听说这厮有甚未婚妻子。我姑且唤他出来,你两个厮认一认。倘若不认得时,连你一齐拿了!”

    当下两边喝起堂威来,将史进从牢中提出。正要押至堂上,贺太守分付一声:“慢着。”教先将鲁智深从牢中提出,推出堂上去。

    妇人睁眼向他面上只一张,道:“哪里来的这秃厮,这样凶恶!我的未婚丈夫却在哪里?”当场闹将起来道:“你们把我的未婚丈夫史进关在哪里?却不是动用私刑,将他给害了!”鲁智深哈哈大笑,道:“不曾害得,不曾害得!洒家牢中才同他说话来!”

    贺太守见场面不成样子,眉头一皱,将手摆一摆。不多时带进来一个年轻后生,腰缠铁索,项戴沉枷,穿件囚衣,银盘也似面皮,前臂颈间露出些青龙爪牙,峥嵘头角。上得堂来,见了妇人,一呆。

    妇人早叫着他道:“大郎!你撇得玉莲好苦。奴家犯下什么错来,你不要奴?这样一个清清白白女儿给你,张家哪一点开罪了你?”

    史进道:“我不认得你!你走罢。”

    妇人道:“你怎的不认得我?”

    史进道:“你我早无婚约。快走!快走!莫自误了青春。”转身便走。妇人往前一扑,史进一闪,妇人只牵到他衣角。

    史进背转了身子,不朝她看,道:“姐姐看错人了。小人不事生产,只爱交结朋友,修习些拳脚棍棒,家中父亲留下两亩薄田家业,都给俺丢荒了。母亲说我不得,呕气死了。史进不是好头脑,好姻缘。当年婚约,也是小人一力主张毁去了,怕误了姐姐青春。姐姐早早忘却小人,往前进了罢!

    妇人紧咬了银牙道:“你为我设想得倒周全!我偏不遂了你的意。”

    史进道:“史进是必死之身。姐姐还惦记怎的?早些回去了罢!告诉家中都好,不必惦念。”

    鲁智深喝道:“你这厮原来这样缺少担当!枉自洒家为你把身家性命陷在这里。你姐姐这般千辛万苦来见你,你枉做个男子!答应她一声便了。”

    史进道:“你要我答应你一些甚么?”

    妇人道:“我要你休弃了生念!好好活着。牢中循规蹈矩些儿,休教人借机拷打你。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奴家必定设法再来望你。便是你注定不能归来时,今生既已无缘,奴也不指望别的了。顶了你家姓氏,只替你守一辈子罢了!”

    史进背身不答。半晌道:“你的话,我都记得了。寻个好人家嫁了罢!休要自误。往后各自珍重便了。”

    那妇人听得说,一时哭倒,声绝在地。未知五脏如何,先见四肢不动。但见:荆山玉损,宝鉴花残。花容倒卧,有如西苑芍药倚朱阑;檀口无言,一似南海观音来入定。小园昨夜春风恶,吹折江梅就地横。

    贺太守大惊,急唤狱医,撅救了半晌,妇人方才苏醒,只顾哽咽,哭不出声来。贺太守着两个使女搀扶进去,教:“送到小夫人房中将养看视。”堂上乱纷纷将两个死囚犯重新羁押收监,当天也不再提审二人,胡乱理会些别的公事。

    第二日上,太守正在厅堂看视公文,见得新纳的爱妾玉娇枝花枝招飐、绣带飘飘地走了来,与他磕头,道:“官人万福。”

    贺太守便问:“昨日那妇人如何?”

    玉娇枝道:“正是来同官人说这事。好个烈性女郎!只是寻死觅活不依。奴左求右告,说到半夜,劝得回转,如今暂且将求死的心思打消了。”贺太守道:“甚好,甚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玉娇枝道:“且是个标致妇人!人才比奴还出色些。”贺太守道:“怎的比你出色?”玉娇枝道:“今年二十五岁,只比奴长着些儿两岁。知书识礼,双陆象棋,无不通晓;又会识字,一笔好写。弹得好琵琶。”

    贺太守道:“这样人才,如何甘心守着那破落户,死囚犯?他有甚么起解?”

    玉娇枝笑道:“妇道人家是地,男子汉是天。天没了,教她怎生是处?且待奴家规劝,慢慢将她劝转了过来。横竖她这未婚夫非死不可,死了却教她给谁人守寡?又没个名分。婚约早毁去了,难道她还戴得稳这个姓氏?只好再往前进罢了。”

    贺太守道:“夫人见得分明。”玉娇枝问:“这个姐姐尚行不得路。是着她家人来接?不然,在这里同奴作伴也好。”贺太守道:“且不忙。这妇人底细不清不楚,如今差了人向各处去打探她来历。倘若来路有些决疑时,也不容她在官邸中止歇。”玉娇枝道:“相公为人精细。”向后去了。

    当天晚些,两个做公的回来禀告,道:“奉相公差事,上史家村打听过,确有个张玉莲,是史进表姐,同他家自幼缔结婚约。因史进家无人管业,史进又不肯务农,只要寻人使家生,较量枪棒,又不事生产,因此张家反悔,不肯将女儿给他。本意只是要激他向好,史家却也倔强,生生将一个婚约毁去了。这女儿自此不肯嫁人。”

    贺太守听完了,半晌无言。道:“这样一个人守着他痴心不改。这厮颇有些福气!”

    旁边一个心腹虞候察言观色,笑道:“太守想要这般福气时却也不难。”贺太守道:“谁同你说我想要这般福气?”虞候道:“妇人家水性。即便再烈性些时,死了丈夫,这样年轻,又有个风流人物肯小意奉承,不怕她不动心。如今依属下时,只是早早结果了这犯人便了,绝了她的念想。”

    贺太守沉吟良久,道:“你说的倒也有理。只是史进这厮却非梁山逆贼,须守得六十日限满才可处决,迅速不得。”那虞候便哈哈的笑起来。

    贺太守道:“你笑怎的?”虞候道:“我笑太守不知变通。”贺太守道:“我怎的不知变通?”虞候冷笑道:“史进是本地山寨强人,那胖大和尚却是梁山水泊逆贼。一般的俱下在死囚牢里,哪个晓得谁是谁?把文案做得活动些,回报了朝廷,胡乱处决一个便了。死无对证,谁知道决断的是哪一个?”贺太守恍然。拍案赞道:“端的好计!”

    当下果真将鲁智深撇开,上下打点公文关节,一心只要速速处决了史进。这日心血来潮,揽镜自照,正使了人拿镊子来钳胡子内几茎白须,不想玉娇枝匆匆走了来,口称:“官人,大事不好!”贺太守慌忙丢了镊子道:“休闹,休闹!有话慢慢说来。怎的不好?”

    玉娇枝道:“不知哪个天杀的奴才走漏了消息!说官人要处决了史进,如今那妇人不知怎的听说了,正在后头寻死觅活,拦阻不住。”

    贺太守大惊。怒道:“哪个不长眼贼奴才走漏的消息?寻了出来,三十大棍与我撵了离门离户!”玉娇枝跌足道:“岂是时候查问这个?官人还是先去后头主持大局。”

    贺太守心急慌忙,赶到看时,妇人钗横鬓乱,披头散发,正在花园里提刀搠杖,要死要活,一跳三丈高。口口声声只哭:“我的人!我那苦命的夫君!谁人糊纸棺材算计你来!谁人要拿长锅煮吃了你来!如今教你这般正经审讯不经了一场,便要送命去了。还有没有天理王法!欺负他史家无人怎的!史家却还剩了我一个!随你怎么有钱有势,和你一递一状!”

    寻死觅活,号天哭地,缠得贺太守没做手脚处。灰头土脸,踅回堂下静处,只跌脚骂虞候道:“你出的好计谋!”那虞候有口难辩。

    玉娇枝慌忙安抚。问了明白原委,失笑道:“官人原来是想纳了这妇人做妾。官人既是这般想头时,奴却有一计,只怕不中官人的听。”贺太守慌不择路,一叠声道:“你且说来。”

    玉娇枝道:“这个姐姐心中便只她男子汉一个。如今只将她未婚夫藏过了,哄骗她说朝廷已将此人提走,汴京处斩便了。人死了,她还待怎的?待她死心塌地了,容得奴再慢慢劝她回转。”

    喜得贺太守道:“釜底抽薪,端的好计!端的好计!”

    转念一想,却又疑虑上来。笑道:“不想夫人这般大度。却不介怀?”

    玉娇枝冷笑道:“奴家当日不知好歹,要死要活,不肯从了官人,险些害了自家老父。哪知嫁进府中,荣华富贵,受用不尽,可知好哩!待这个姐姐回头进了门时,梅香拜把子——横竖都是丫头,奴情愿按年岁论,做个妹子,侍奉姐姐。恁的,官人可放心了?”

    贺太守大喜,连声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只按进门先后论便了。你们两个,哪一个我必都不辜负。”

    于是采纳玉娇枝计谋,将史进另藏了,对外只说朝廷提去处斩了,上下严令,瞒得铁桶也似,只不许有人分毫走漏消息。亦教人去对妇人说了。妇人听了,放声大哭。几回哭得晕死过去。玉娇枝寸步不离,白日陪妇人同坐,晚夕伴她一处睡,守在身边,慢慢拿言词打动,反复相劝。

    眼看三五日过去,玉娇枝道:“她不死了。此时便将再嫁之事慢慢提起,殷勤相劝。却心急不得。”贺太守自然无有不依的。自此日日心猿意马,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将州衙中公事一应都丢得缓了。

    如是三五日过去。妇人一日忽托玉娇枝来对贺太守说道:“奴家死了未婚丈夫,本当守志。叵耐郎君铁石心肠,不给奴家名分,如今进退维谷,贞孝难以两全。殊不知官人垂爱,诚惶诚恐,柔肠寸断,不知如何自处。贱妾此身已许他人,惟有结草衔环,以报来生而已。后日逢史郎头七,求官人挈带奴家,前往西岳庙中,替郎君上一注香烛,权作还愿。心愿既了时,别事且容从长计议。”

    贺太守听完,久久不语。玉娇枝笑道:“贺喜相公!她肯邀官人一同前去时,这事眼看已有五分光了。相公却只顾烦恼些甚么?”

    贺太守道:“这我如何不晓?只是夫人有所不知。如今城中监着两只大虫在牢里,都是来刺下官的,故而处处提备小心,我只不出府时,奸人便不能奈我何。近日京中有太尉奉敕来州府降香,前路官司有文书到州,我也只推不见近报,不去迎迓,便是他来了时,也只说少华山贼人纠合梁山泊草寇要打城池,每日在彼提防,不敢擅离了府中。如今不想她却要我出门进香,这却如何是好?不去时唐突美人心意,去时却又怕贼人趁机得手。是以左右为难。”

    玉娇枝笑道:“官人顾虑诚然有理。只是刺客既已吃拿了,大牢又有重兵把守,如何翻得出风浪?况且真有贼来,也须先破关隘、闯城池,相公手下三营六哨,金吾不禁,便是有个风吹草动时,也是城头守军首当其冲,如何祸害得了西岳庙中?不啻杞人忧天了。”

    贺太守沉吟不语。玉娇枝道:“此事倒也不甚紧急。官人既小胆时,只由奴家独个儿伴了姐姐去上香便了。只是常言道得好,先下米的先吃饭。这个姐姐如今总算断了念头,她未婚夫却还系在狱中未死。万一出个岔子,阴差阳错,叫她晓得了是做戏哄她时,只怕前功尽弃。”

    贺太守吃这一激,怒道:“谁说我小胆来?”一叠声唤人道:“择一吉日,多带些人手,前往西岳庙中进香。重派衙兵,于庙外伏侍。不放一个闲杂人等进庙。”玉娇枝道:“相公所见极明。”

    贺太守却使人严密安排。将个西岳庙中,提前布防得密不透风。第三日上,使出使女去后宅延请。但见玉娇枝同那妇人携手出来,粉白旧衫笼雪体,淡黄软袜衬弓鞋,脸上薄施些脂粉,头上戴两件素洁钗环,眉横春山,眼含秋水。

    贺太守不由得心荡神驰。看那妇人出来,脸带哀戚,深深道个万福,道:“相公大德。”贺太守慌忙答道:“免礼!免礼!有僭!有僭!”一行人上车往西岳庙去。不多时到得西岳庙门下。

    贺太守喝退左右,亲搀了玉娇枝同那妇人下车。定睛看时:金门玉殿,碧瓦朱甍,好座威武庙宇!庙门下一个云游头陀,身材高大,一身香皂直裰,戒箍如霜,山门外端坐在那里化缘。那贺太守有心要显摆豪阔,命左右取锭银子,掷在那头陀身前钵盂中,当的一响。那头陀睬也不睬。

    贺太守赞道:“好个得道高僧!”伴了两个妇人,山门前经过,往庙内去。

    云台观主闻报,慌忙前来迎接。进献过茶,又奉素斋。在庙中略微观赏过一过,贺太守便催开了正殿门上香。云台观主使知客僧取锁钥开了殿门。妇人使尖尖玉手拈了香,盈盈倒身,下拜祷祝。贺太守玉娇枝一旁观看。这时忽有个家人慌里慌张,飞奔来报,道:“太守,大事不好!”

    贺太守喝道:“不知进退的奴才!也不看娘子烧香。什么事情这样紧急?”

    家人道:“朝廷宿太尉奉敕,正来西岳庙中降香,不然也不敢惊动官人。”

    贺太守大吃一惊,道:“也不曾收到有近报到州,怎生就到得这里?”慌作一团。旁边虞候道:“太守休急,休急!他既来了时,出迎便了,只推不曾收到近报不知,便不好怪罪。”一语惊醒贺太守,急急整衣。

    家人道:“太守休要只顾整衣,上紧些前去迎接。宿太尉在外头焦躁做一片,只道你肯携带妻妾来庙中上香,怎的就不肯动身来庙前迎接相公?好不失礼。”

    贺太守闻言,便如同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吃惊道:“他怎生知晓我是陪同妻妾前来进香?”家人虞候面面相觑。

    贺太守猛省,顿足道:“不好,不好!多半是贼人劫了太守仪仗行头,前来赚我前往!”撇开手,抽身便走。

    玉娇枝见他要走,早上前死命扯住。贺太守情急,骂道:“贱人!吃里扒外,害我性命!”一脚踢去。

    玉娇枝死不放手,喝道:“你占了奴家身体,殴打奴家老父。今日岂容放了你轻轻走去!”扯住不放,喊叫起来。家人虞候见得不好,上来厮扯。玉娇枝抵御不过,给二人架住拖开,贺太守脱身,翻身往外便走,说时迟那时快,妇人佛前蒲团下抽出一把尖刀,和身扑上。

    贺太守转头见得眼前寒光闪动,唬了一跳,不及走避,同妇人扭作一团。家人虞候待上前阻拦时,只见刀光闪动,怕伤了太守,哪个敢出手干预。妇人家气力有限,不多时落了下风,吃太守按在地下。

    贺太守骂声:“□□!”伸手夺她手中短刀。说时迟那时快,玉娇枝背后扑上,将他抱住。贺太守吃了一惊。金莲得此喘息空隙,腾出手来,惊慌间引刃只胡乱一割。那贺太守哎了一声,颈间喷出血来,将妇人一身缟素溅得满身血腥。挣扎两下,呜呼哀哉,滚落地下,尸首压在妇人身上。

    妇人待要掀开他扎挣起身时,手脚都软了,动弹不得。两个家人虞候都惊得呆了。待要向前揪拿妇人时,殿门口早赶进来一个头陀,手持两口戒刀,手起刀落,一刀一个,砍翻在地下,向前踢开贺太守尸身,将妇人一把扯起。

    武松叫声:“嫂嫂!”

    潘金莲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武松戒刀一丢,使两手捧住她脸,用力一晃,道:“嫂嫂清醒。看一眼武二!你的投名状已写成了。”

    金莲回过神来。叫了一声:“叔叔。”

    武松道:“伤着不曾?”金莲道:“不曾伤着,只是有些脚软。”武松道:“不妨事,这就随我出去。”

    金莲惊魂未定。忽而猛省过来,左顾右盼,问:“刚刚那女孩儿呢?”武松道:“见她往后去了。”

    金莲叫声:“不好!”翻身跳起,往后便奔。武松不明就里,跟着追出,但见金莲追至后院。玉娇枝已奔至后院井边,搂起裙子,往井栏上一跨,倒身便向内跃入,金莲追上,拦腰抱住。

    玉娇枝不提防临井有人抱住,拼力一挣。吃金莲死拽扯回,一起倒在井边地下,跌作一处,扎挣不起。武松大喝一声:“你两个不要命了!”赶上拦在井前。

    玉娇枝道:“我不是干净的人了!你任我死了罢!”金莲道:“原来是个傻孩子。不干净的怎会是你?你还随我回去。”玉娇枝道:“回去作甚?我是洗不清白了。”

    金莲道:“胡说八道些甚么?当初我也给人占去了身体,也像你这般寻死觅活过一遭,有人拦下我。如今我才有命拦下你。”

    见玉娇枝含了眼泪不响,将她一搡,怒道:“你若为这事寻死,那便当真是个傻子。我救一个傻子作甚?想死就死罢!我不拦你。”

    玉娇枝愣了一会,一头撞在她怀里,放声大哭。

    武松道:“不是说话时候。快走!”扯起金莲。周遭杀声震天。武松将二人护在身后,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两柄戒刀砍瓜切菜,守军当中杀开一条血路,不多时杀至前殿,同石秀会合。

    武松喝声:“看好她们两个!”转身便走。潘金莲一把扯住小叔衣襟,道:“你去哪里?”武松道:“我去收尾就来。”握住金莲肩膀,将她轻轻推开,独个儿向后殿去了。

    石秀笑道:“大嫂休慌!你这个兄弟,惯常是这样一匹独狼。”同杨雄一道,护了二人,披斩沥血,且战且退,杀将出去。小喽啰四下赶杀,贺太守三百馀人,不剩一个回去。

    却说宋江听报贺太守已死,急叫收了御香、吊挂下船。都赶到华州时,早见城中两路火起,一齐杀将入来。先去牢中救了史进、鲁智深,就打开库藏,取了禅杖、戒刀,将财帛装载上车。

    一行人离了华州,上船回到少华山上,都来拜见宿太尉,纳还了御香、金铃吊挂、旌节门旗、仪仗等物,拜谢了太尉,回到少华山上。

    史进鲁智深拜谢过金莲,又来谢众人。金莲笑道:“史兄弟先别忙谢我,我有话问你。你那日同我堂上做得好戏!不像演的。人说你是真有过一个姓张的表姐,是也不是?”

    史进不答,只笑一笑,转身自去谢玉娇枝,推金山,倒玉柱,拜将下去。慌得玉娇枝道:“折煞奴家了!”金莲道:“没有你里应外合,他两个性命就折在牢里了,只怕还搭上奴家一个。你便受上一拜怎的?折不了你的万年草料!”

    王义同女儿团聚,喜不自胜,父女两个抱头痛哭一场。宋江赠了盘缠。王义千恩万谢,带了玉娇枝,前来同众人告别。玉娇枝向金莲下了一拜,随父亲飘然去了。

    鲁智深遥望了玉娇枝下山,赞道:“好个奇女子!”石秀袖手一旁观看,道:“如今大嫂却也真正是梁山人了。”

    金莲道:“你们听听,他说的是甚么话?你是梁山人,我怎的就不是梁山人?”

    石秀哈哈的笑,道:“不是那个意思。”吃金莲啐了一口,骂:“呸!偏你石三郎这样势利。瞧瞧你自己身上战袍,谁与你做的?谁的针线?莫非烧饭养鸡的,补衣缀旗的,便不是梁山人了?便非得要杀个人才算?”

    石秀叫起撞天屈来道:“我如何敢这般说大嫂!冤枉石秀了!常言道,‘表壮不如里壮’,没有梁山里子时,便没有梁山面子,如今里子沾了血,便也只好翻出来做个面子穿。俺们做屠户的,向来是第一个牲口宰杀最难,后头就容易了,杀人却也是一般。大嫂杀了人,从今回不得头了。绣坊不济事!再也容不下你了。往后便只好随了俺们,同二娘三娘一般,做些厮杀营生。”

    金莲吃他一番话说得将信将疑,蹙了秀眉道:“当真?”

    石秀一本正经地道:“我哄大嫂作甚?”

    武松道:“休要这般戏弄我嫂嫂。”转头向金莲道:“却不是要嫂嫂前去厮杀。三郎有一点说得不错:杀了人时,便回不了头了。”

    金莲道:“怎的就回不了头?我的脸上又不曾刺得有金印。”

    武松道:“不是金印的事。是下坡的路,历来走起来太是容易。”

    金莲似懂非懂。笑起来道:“杀个恶人。叔叔把这看得也忒严重了!”

    武松道:“杀人这事,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杀了一个人,便杀得两个,杀得两个,便杀得无数个,这般下去,总有再也收不住手的一天。往后嫂嫂只慎重罢。”

    金莲笑道:“怎的,你杀得人,我杀不得?你我早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怕甚么?”

    武松未答。向她凝目望了一会,道:“我不怕。我只自责,要叫嫂嫂走到这一步。”向前去了。

    金莲望了小叔背影,发一会怔,也自向后去了。宋江论功行赏毕,便与四筹好汉商议,收拾山寨钱粮,放火烧了寨栅。一行人等,军马粮草,都望梁山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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