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燕幽,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殷淮停下脚步:“没有了哦,”
她望着身后的人,面容平静:“你也想要厌弃我了吗?”
雪地中的男人道:“你不是想去寿春?我给你找条船,送你去吧。”
殷淮踢了踢脚边的积雪:“我说想要去寿春,是因为我娘那时离开,说过会回来接我。”
“但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都没来,我便不想去了。”
她抬头望着简陵:“反正现在有你在,燕幽也挺好的。”
男人一脸无奈:“那总不能一直跟在我身边吧,你总要嫁人的。”
殷淮单纯地看着他:“我嫁给你就好啦,简陵。”
简陵没有那么高大,但是没有关系,她的身子也很矮小。
简陵力气很小,也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没关系,以后她会把他喂得白白胖胖。
简陵是一个很神秘的人,有很多秘密,但殷淮看人最准了,他是个脑子不好的善人,燕幽最稀缺的那种。
所以,殷淮愿意跟他永远在一起。
她说得诚恳又自然,但简陵却是轻轻笑了出来。
“你只是依赖我,阿淮,你在燕幽过得太辛苦,所以一点点甜头都会让你失衡,才会觉得我好。”
简陵靠近,揉了揉她的发顶:“但是阿淮,你总会遇到你心仪的人,那时候,你就会离开的。”
殷淮那时只觉得他是在胡说,不过是觉得自己身边太危险,便疯狂地想要推开她。
“我愿意陪在你身边的,”殷淮认真道,“我愿意陪着你一起死。”
简陵只是笑了笑,就像在面对一个说胡话的顽童。
“在这个乱世,死可太容易了,不过就是两眼一闭的事,便将什么都不要了。”
“愿意选择活下去,才是不一般的。”
简陵眸色深深地看着她,无数风雪自他二人面前倏忽而过。
“若我死了,阿淮,你愿意代我活下去吗?”
殷淮睁开眼,不见了简陵,也不见了风雪。
李泉坐在她床头,安静地看着她睁开的双眼。
二人对视半晌,殷淮默默地想。
她不愿意的。
*
恐惧,麻木,惶悚,了无生机。
李泉看过太多双这样的眼睛,在他的长剑割破他们脖颈之前。
他太明白将死的眼睛是什么样了,没有一点光亮,活像两个干涩的木轮嵌进了眼眶里。
殷淮便是这样的。
他手中的长剑并没有对着她,李泉却总觉得下一秒殷淮便会永远地闭上眼睛。
于是无论白天黑夜,只要李泉在她身边,便总是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
即便是殷淮入睡的深夜。
也不是每一次都会被抓包的,只是今日殷淮被梦魇惊醒,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才撞上了视线。
李泉刚想起身离开,殷淮那双难过,又寂寥的双眼,忽然被浸润了。
水渍快速形成一片薄膜,又坠成圆滚滚的珠子落下。
殷淮又在哭了,她为什么能有这样多的眼泪。
世界上规模最小的湖泊,却能将燕幽最好的杀手轻而易举地溺毙。
如果能让殷淮不哭,李泉做什么都愿意。
所以当她倏然凑近,身形相贴时,李泉没有躲开。
柔软的,湿润的,温暖的唇瓣贴在他唇上,紧密不可分。
李泉一瞬僵硬,他下意识想将人推开,但握住殷淮颤抖的肩臂时,却使不上力气。
燕幽水平最高超的杀手,可三步杀一人的罗刹,此刻却连一个弱女子都推不开。
许是眼泪混进二人碾磨的唇瓣之间,被李泉尝到了味道。
见血封喉的毒药也比不过舌尖那一味尖锐的苦涩。
李泉被定了身,任由殷淮发泄情绪一般,咬他的唇瓣,吃他舌尖的眼泪。
除了受罚,他从没与人这样亲近过。
好像伤口在发炎,顺着他心窝的地方温度一路攀升,李泉快晕过去,整个身子都开始红肿又发热。
殷淮的眼泪成为久旱的甘霖,一点点将他的燥热消减。
滴到脸上,滴到胸膛,再到小腹。
李泉红了眼,将身上的女人举起来反身压下。
他想抽身离开,撞进殷淮眼中的水色,她抓着自己的衣襟,用力到划伤他皮肤。
“别走,”殷淮抽噎,“不要走。”
“抱紧我吧…”
殷淮的声音充斥着绝望意味:“别再留我一个人。”
李泉动作滞住,直愣愣停了几息,最终还是粗/喘着压住殷淮红艳艳的唇瓣。
好似堵住了这里,上面就不会再流泪。
外头风雪正盛,夜里点的炭火早已熄灭。
屋中的气温不减反升,木床摇了又摇,伴随着声声怜爱的叹息与渴求的痛呼。
殷淮力竭时,李泉跟没事人一样,还不如他平时在院中做训练疲累。
只是脸更红些,出的汗也更多。
李泉跪在殷淮两侧,半跪在床榻上直起身,肌肉喷张的上半身,漫布亮盈盈的汗珠,暧昧的抓痕与淤红零星,让他赤/裸的肉/身愈加养眼。
他虔诚地弯下挺拔宽大的身躯,轻柔地在殷淮额头落下一吻。
“吃点东西吗?”
殷淮累得眼睛都睁不开,意识迷迷糊糊的,李泉起身下床,连衣服都没穿,先用灶上一直温着的热水将殷淮简单清洁了下。
拿惯了刀剑的手头一次服侍别人,触手的还是温之又软的地方。
像用棉线穿过针孔般认真小心,李泉动作一再放轻。
“简陵…”
李泉的手顿住。
他抬眼,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从紧闭的眼帘中渗出,变成蜿蜒曲折的河流。
殷淮陷在了睡梦之中,一声声的呓语停不下来。
反反复复地,都在喊着同一个名字。
李泉安静片刻,靠了过去。
他没有堵住殷淮的唇,因为知道即便那样,她对简陵的思念还会像眼泪,从别的地方渗出来。
他只是安静地吃掉殷淮所有的眼泪。
就像它们没有来过那样。
简陵。
这个名字他听过许多遍,不仅是在殷淮夜夜抽泣的梦呓中。
在许久之前听从燕幽王的命令,潜伏在这人身后的每一个日与夜。
*
李泉最近变得越发黏人了。
日日夜夜地跟在她身边,一刻不离地黏着她。
殷淮将碗筷收好,转过身见李泉离她不远不近,她欲言又止:“你最近,不需要工作了吗?”
这段时日她们一直缠在一起,已经好几晚都没见过他离开。
李泉顿了顿:“在你熟睡之后,有去的。”
说谎。
殷淮默默将灶台水渍擦干,近来他们总是紧紧抱着对方睡觉,李泉若是中途离开,殷淮会察觉的。
从傍晚到清晨,殷淮很清楚,他从没离开过自己身边半步。
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哦了一声:“今天吃饺子行吗?”
她和了一盆的面,因为发现李泉作为标准的北方人,他更喜欢吃面食。
李泉自然不会有异议,向来是她做什么吃什么,从来不会多话。
只是这次赶在殷淮动作之前开口:“别放葱。”
殷淮调陷的动作一顿:“为什么,没有葱不好吃的。”
李泉只盯着那盆饺子馅:“你不喜欢,不放。”
殷淮握了一手的葱花,就这么愣住了。
她不挑食的,真是开玩笑,先前连饭都吃不饱,哪有任性的资格。
只不过这段时日跟着李泉吃的多了,也好了,舌头也跟着被养刁了。
分得清什么是特别好吃的,什么是味道有点奇怪的。
殷淮也不是不喜欢吃葱,她不是那么娇气的人。
只是确实有时候吃到,会有些奇怪它的味道,但绝不到挑剔难以忍受的地步。
殷淮无所谓,倾倒掌心就要放进去:“没什么的…”
她被李泉握住了手腕,用力很巧,既不会抓疼她,也没让掌心满登登的葱花落下一粒。
李泉向来谨慎,这还是头一回在殷淮面前出手,动作快得就像乍现的雷光。
“别放了,”他拧眉,头一回严肃,“不喜欢,就不要。”
他态度强硬,生怕殷淮不听话,甚至一点点抠走了她手心的葱花。
零星的绿意在他们之间来回碾磨,糊了满手黏糊的汁水。
李泉将葱花丢完,也没松开她的手,牵着她压水,粗糙的指腹一点点揉过她的手。
井水冷冽,李泉怕冻着她,先用掌心接了,暖热了再倒入殷淮指间。
殷淮:……
她没那么娇贵,真的。
李泉不在家时,她做吃食洗漱,也都是直接上手,院中还有单独的井,地下的井水已经称得上温暖了。
不似原先,冬日若想用水,还得走几里路去河边,河水裹挟着冬风,那才真是刺骨的痛。
殷淮看着李泉揉搓自己手心的动作,突然怔然想。
她的冻疮,今年是不是还没有犯过。
殷淮已经很久没有感觉过冷和饿的滋味了,住在这里的这些天,饱暖将她围绕。
她一边心神不宁,一边忙活。
之前她没包过饺子,但见过长啥样,大差不差地合拢,又放在掌心掐成个元宝的形状。
倒也成型。
李泉坠在她身边一起帮忙,只是他一捏一个印,在白面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指纹。
殷淮看着就笑。
李泉捏了她的手指看,发现殷淮掌心指腹,纹路都很浅。
浅到几乎看不清。
“听说掌纹轻的人,薄情又短命呢。”
李泉听了眉头狠狠皱在一起:“不许胡说。”
也不知道是在否定什么,薄情还是短命。
他拉过殷淮的手,指尖重重划过那些纹路:“殷淮长命百岁。”
这还是第一次,李泉喊她的名字。
方才心中的疑问,瞬间就有了答案。
掌心传来窸窣的痒意,她倏然合手。
【你愿意替我活下去吗?】
【殷淮长命百岁。】
燕幽这样的地狱,殷淮只觉多活一天都是折磨。
她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