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砸门声犹在继续,一下比一下重,粗鲁,无礼,蛮狠。
巨大的动静间,还夹杂着几声粗俗的辱骂,刺耳的难听。
李泉浅浅皱眉,殷淮倒像是习惯了一般,面无表情就要下床。
却被人握住手腕。
李泉将人按在床榻上,挡了她的路,轻声道:“你留在屋中,我去说。”
殷淮没同意:“他很难缠的,你说不过他。”
不是殷淮看扁他,实在是李泉平日里就沉默寡言的,殷老棍那样胡搅蛮缠的人,他应付不来的。
李泉却只是轻笑一声:“没关系。”
他说道:“你既对他没有感情,我便没有顾虑。”
先前那样客气,还是他惦记着殷淮,如今见她这态度,殷老棍那样的无赖,说不过,难不成还打不过吗。
殷淮也是想到了这层,不再推脱:“那就交给你了,我实在…实在不想再见他。”
先前好不容易哄得她开心,眼下情绪又开始低落下来,门外的辱骂不堪入耳,殷淮怀里抱着风尾兰,缩在了床脚,整个人团成了一团,将耳朵死死捂住。
见她这样,李泉心头无端升出几分戾气。
以至于开院门时,面上表情实在算不上和善。
见门终于开了,殷老棍正欲说什么,抬头望见李泉阴沉的神色,那种遍体寒凉的感觉又来了。
他几乎快站不稳,过强的气场让他全身发软,额角生汗,但又想到前不久他大手大脚花钱的样子,还有跟着来的赌坊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殷老棍咽了口唾沫,硬撑一口气。
“贤婿,先前说的二十两彩礼,你,呃……”
他脸上谄媚的笑僵在脸上,话都没说完,就觉得脖子一凉。
怔愣地低头看去,锋利的剑刃正抵着他喉结,好像他再说一句话,就会毫不犹豫地刺下。
剑刃被打磨地很薄很薄,殷老棍离得近,甚至还能看见刃上凌厉细微的划痕,一看便知被保养得很好,一定能一剑封喉。
殷老棍神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身后几个赌坊的人见状,也都沉着脸跑了。
先前坊间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殷老棍攀上只肥羊,不少赌坊都借了大把大把的银子,就想着捞一笔。
现在看来,什么出手阔绰的肥羊,根本就是个疯子,那剑都快卷刃了,指不定都杀了多少人了。
难怪住这么偏僻,只怕真是个招惹不起的。
几人跑路时还不忘阴狠地想,那殷老棍最好是死在那人手里,不然回了城,几大赌坊都饶不了他。
殷老棍也是这么想的。
见这人态度骤变,非但不出钱还想要自个的命,他下意识就以为是殷淮跑了。
“壮士,壮士你别急,那死丫头是不是跑了!”
他语无伦次地说,生怕慢了一点就要脑袋分家:“我去帮你找!我能找到!之前她也是跑了几次,都被我逮回来了!你放心!她跑不了!”
李泉觉得聒噪,又不好真的动手。
王府规矩多,他们作为死士必须听令,随意杀人,是有重罚的。
他身上伤还没好,若是再被罚,又该吓着她了。
李泉冷着脸,语气狠辣无比:“滚。”
“再敢来,就割了你喉咙。”
殷老棍本就强装镇定,被他这句话吓得更是脸色惨白,实打实的杀意不是假的,他心里清楚,李泉是真的想动手除掉他。
这下,也不敢再说什么有的没的,李泉刚一松手,殷老棍便手脚并用地跑了,活像有鬼在身后撵他。
李泉收了剑,见人走远了,才关了院门。
回身,殷淮就站在身后不远处,也不知站了多久,听见了多少。
李泉还没问,就听得殷淮轻缓的声音:“杀人罪重,往后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
玩笑?
李泉将长剑背在身后,轻轻一点头,面无表情地扯谎:“嗯,只是吓吓他。”
“怎么出来了,接着睡会吧。”
殷淮摇摇头:“已经睡了很久了,做些吃食吧,昨夜答应你的肉丝饼,要吃吗?”
李泉哪有不吃的道理,他坠在殷淮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帮她生火揉面,虽说是殷淮做饭,但他也没闲着一刻。
第一次做肉菜,殷淮很怕搞砸,每一步都做的及其小心。
包了肉丝的圆饼放在油中煎,殷淮怕糊了,一步也不敢离开,蹲在火前守着。
她不走,李泉自然也不走,见她离火太近,拿着扇子替她扇风,怕她闷热。
成品最后做出来,金灿灿的好看,殷淮刚准备拿,李泉瞥了眼她白皙的指尖,眼疾手快先她一步拿了出来。
饼面很烫,但李泉手上都是茧,没什么感觉,见殷淮想吃,又怕烫着她,便拿着喂到她嘴边。
“烫,就这样尝吧。”
李泉言简意赅,声音又是自然的轻淡,好似他们本该这样亲密无间,就像一对寻常的夫妻。
殷淮拂了拂鬓边长发,也没说什么,就着李泉的手俯首张口。
殷红水嫩的唇瓣张开,秀气地咬下一口,留下一圈小巧的牙印。
她咬得实在太小,又许是有心,没咬着肉,只吃到了一圈饼皮。
因靠得近,细微的呼吸洒在他指尖,李泉一瞬觉得殷淮是咬在他手指上,不然怎么一瞬发麻,整个手臂都没知觉了。
李泉见她没吃到肉,便哑着嗓子道:“再咬一口,看里头熟没熟。”
殷淮笑着说他:“拿我试毒呢你。”
但二人彼此心里都明白,是想要她多吃些。
殷淮也没多说什么,又咬了一口,这下吃到肉了,肉丝切得细长,被油煎得香喷喷,烂乎乎的。
比驴肉贴饼多了几分韧劲和嚼头。
殷淮一边吃,一边做下一个,李泉没跟她抢,也是知道她吃不了多少,就这样坐在她身边,拿着饼喂她吃。
一上午没吃,李泉其实也饿了,但他坐在狭小的厨房里,却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安稳。
身心都栖息于此,便会有源源不断的喜悦。
*
殷淮就这样一边吃,一边做,她胃口小,吃了半张便又进了李泉的肚子。
几日相处下来,都已经有了默契,殷淮吃不完的,全都交给李泉。
但这不像驴肉贴饼,明明就是他二人做的,全都没想到,可以将饼做的小一些。
昨日上街买的猪肉,全都切成了肉丝,殷淮做了足足十张饼,她吃了半张,李泉吃了两张半。
又匀了几张做晚上吃,剩下的,殷淮想送去给方婆婆家。
方婆婆这几日对殷淮颇多照顾,他们还收了她一张桌子,送两张肉饼去给她有身子的儿媳吃,补一补。
李泉自然没什么异议,正好上山再捡些柴火,于是二人一同出门。
这几日燕幽的雪停了,山上更显阴冷。
雪地被踏的乱七八糟,污水混在里面,下脚滑的很。
李泉在前头砍柴,殷淮在后头跟着,想着等他弄完。
下坡的时候没注意,滑了一跤,还好李泉余光一直守着,眼疾手快扶住了,不然顺着坡摔这么一下,也是不好受的。
李泉望了眼山上嶙峋的尖石,握着殷淮的手臂,心头还在跳。
他后怕地拉着人,走到一块石头边:“你坐这等一会我吧。”
李泉怕她伤着:“我很快就好。”
但殷淮哪有这么娇气,不说之前也总是干苦活的,上山摔了许多次,也没怎么样。
但她就看着李泉严厉的眉眼,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只安静地坐在石上,看着他忙活。
李泉干活很快,他不像殷淮多是捡地上的废枝,他拿着镰刀,一路顺着林中枝干砍去。
就像择菜掐尖那般轻松,一手劈砍一手捡柴往身后的背篓扔,就这么刷刷刷地一路砍过去,没一会就是一筐的柴。
像是怕殷淮等的无聊,他没多砍,差不多够用了就折返回来,卸下背篓放在地上,背对着她半蹲着。
“你背它,我背你。”
殷淮唇瓣嗫嚅,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没受伤。”
方才那一下,李泉快准稳扶住了,她脚都没扭一下,哪里需要人背。
李泉却不动弹,背对着她,就像是一座坚实的山。
“上来吧。”他坚持道,“雪地路滑,若是伤着就不好了。”
殷淮见他执拗,视线扫到他跪在雪地里,逐渐濡湿的膝盖,叹了口气,没再坚持。
她将背篓背上,又趴在李泉身上。
他肩膀宽阔的厉害,就像一艘船,安稳地载着她,殷淮本攀着他的肩背,李泉生得高大壮实,后背的肌肉她抓不住,又像在攀一座山那样辛苦。
她身子不住地往下滑,李泉便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将她往上抬。
殷淮便环住他脖颈,二人身子更加紧密地贴在一起。
即便隔着布料,李泉也能敏锐感知到后背贴上来的温软,一瞬停在原地,身子都僵直了。
殷淮越来越觉得像抱着一块木头,她幽幽叹一口气:“快走呀。”
“肉饼都快凉了。”
李泉这才缓了过来,一步步往前走。
只是脚步慢了下来,步伐也更显得郑重。
寒风也轻了些,林中静谧,一时也无人说话。
殷淮没有再催他,侧脸贴着李泉的后背,是一阵厚重的热意。
她神色空白,望着远方愣神,似乎也在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
林中雪地茫茫,燕幽的冬日一成不变,便是景色也都如旧,不曾变过。
变得,只是这景色中的人。
殷淮看得久了,眼睛一阵刺痛,她闭上眼,感觉到身下人好像将自己抱得越发地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