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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草?”

    殷淮趴在简陵肩头问他:“你天天摆弄,也没见活下来。”

    简陵垂眸望着枯萎的残骸,声音很低:“风尾兰。”

    “这是我家乡那边培育的花,只是燕幽太冷,她活不下来。”

    “我没听过,很名贵吗?”

    “算是吧,以前总有同乡带着花种出去售卖,只是离了我家乡那极少能成活。”

    简陵放下花盆,就像断了念想:“活不了,就算了。”

    “我早就说了,我们离开燕幽往南走,去寿春,或者去你家那也行啊,反正待哪都比燕幽强。”

    简陵那时的沉默,殷淮不懂,她只是记住了风尾兰这个名字。

    后来李泉将她带回来时,在简陵手中怎么也活不了的东西,在他手里倒是开的开心。

    殷淮看不惯,总是去掐她的枝叶花苞。

    觉着这玩意开花也就那样,一点也不好看。

    ……

    如果简陵喜欢,能陪着她一起欣赏的话,她可能就会觉得漂亮了。

    殷淮不喜欢风尾兰,更不喜欢李泉,她看到那株花枝,心底的厌恶涌上来,反倒冲散了那点惧意。

    “我讨厌她。”

    殷淮看着李泉一字一顿:“我不喜欢风尾兰。”

    李泉怔住,瞳孔里一瞬充满茫然与失措,他攥紧了那截可怜的花枝。

    那截好不容易养出来,花苞开得最茂密的枝干,此刻被他揉在指间,花瓣零碎落下。

    “燕幽,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李泉,你…”

    殷淮倏地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最后只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他杀了简陵,殷淮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他。

    但如果没有他,今夜想出城门也没那么容易。

    她一瞬对自己感到厌恶,厌恶自己不够心狠,太过软弱。

    厌恶自己,没办法真正地痛恨眼前这个男人。

    李泉的身世并不难猜,更何况他与简陵一样,从没有隐瞒过什么。

    冠以国姓的名字,对于双生子传闻出奇的敏感,还有…

    时不时回来身上带着的,奢贵又浅淡的沉香,只有世家贵族的卧房才用得上的香料。

    上一次闻见,还是燕幽王巡街,轿辇留下的痕迹。

    什么样的死士,才能接二连三地进出燕幽王房中。

    以他闲散的态度,总不能是贴身听命的近侍。

    她有了不该有的怜悯之心,在一个与她有血海深仇的男人身上。

    殷淮推开他,抬腿就往城外走去。

    “阿淮、”

    殷淮顿住。

    李泉在喊她,用别扭的,生涩的语调,亲昵着喊她的名字。

    “阿淮,”李泉的脸上布满了血,唯一干净的地方,他用来寸步不离地盯着殷淮看:“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殷淮没明白,疑惑地盯着他看。

    李泉见状,唇角微动,露出一个笑来。

    那笑容实在是轻飘飘,还没有落在肩头的雪花有份量。

    “走吧。”

    李泉又说:“走吧。”

    殷淮抿唇,再也没有任何犹豫,往地平线跑去。

    走出一段距离,她又回身望。

    天色将亮不亮,呈现出一种混沌朦胧的暗色。

    李泉背对着她,没有离开,直挺挺守在城门口。

    殷淮好像有些明白,他不仅仅为自己开了路,更是要确保后面不会有任何追兵。

    至于他自己将面对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就快天亮了,夜色却将那道模糊的身影吞噬。

    殷淮抹了把脸,奋力往前跑去。

    至于身后那些风雪,燕幽的人与事,通通被甩在身后,大风过境,一切都将化为飞雪,在曦光落下之前融化殆尽。

    离开燕幽后的第三天,路上传来封城的消息。

    殷淮算了下,全城戒严是从她离开那日的白天开始,也就是说当夜即便她有路引,也几乎不可能离开。

    她这才明白李泉为什么会一路护着她,自始至终他都是想要殷淮安全出城。

    至于那夜过后,李泉将面临什么,她不得而知。

    第十七天,殷淮在一座规模不大的城镇中短暂歇脚。

    突然的暴雨打湿了她衣衫,在客栈的厢房中,将那封信笺掏出来时,殷淮怔住了。

    水渍遍布,没有淋坏,却也能隔着封皮看见什么。

    她不敢置信地举起来,对着灯火一遍遍地看。

    什么都没有。

    酒肆掌柜交给她的,是一页白纸。

    可能是连他也不知道完整的名单,又可能是信不过她这个中途加入的外人。

    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掌柜想要她离开燕幽,才用这个伎俩骗她。

    殷淮对着那张白纸,又哭又笑,她终于迷失在了路途之中,不明白自己往后该去往何方。

    暴雨引发了河汛,镇中人争相收拾细软逃命,只有殷淮一个人逆流前行。

    雨水打得她睁不开眼,砸在她后颈是细密的疼。

    燕幽现在有下雪吗?朝廷的兵马有没有冲进去?

    希望别踩死了方婆婆家新栽下的苗。

    从石桥上一跃而下,河流瞬间将她包围,像李泉指间散落的花瓣,裹挟着往四面八方去。

    殷淮在昏迷间,忽然明白了,李泉最后一次与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五年前的那个寒冬,她在城郊碰见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像一条死狗,血液都快将身上的黑衣染透,殷淮走过去时,听见少年口中逐渐低微的碎碎念。

    “我不想死在这里…”李泉眼神涣散,就快要失去意识,“我不要…死在燕幽。”

    “我想睡在,有花开的,地方……”

    殷淮那时也还是个孩子,被他这句话震撼到。

    燕幽寒凉,她一辈子也没见过花开的样子,如果可以,就像这个少年说的,她也想睡在有花开的地方。

    那里一定很温暖,有数不尽的晴天和湿润的土壤,每天都明媚得像春天。

    于是殷淮花了身上所有的钱,换了一碗菜粥喂他喝下。

    等人醒来之后,笑眯眯对他道:

    “春天,马上就要来啦!”

    殷淮醒来的时候,面上满是水渍。

    有湿痕顺着她的眼眶滑落,她分不清是水还是其他的什么。

    她仰躺在一处林岸边,林中泉水冲刷着她的双腿,汹涌的汛流将她带到这里,却没有再将她带走。

    殷淮站起来,能看见不远处城镇的炊烟,孩童笑闹声隐隐传来,一片祥和。

    她恍惚了半天,鬼使神差往那边靠近。

    刚动一瞬,她低头看去,鞋底粘着一颗花种,其貌不扬,烂熟于心。

    *

    燕幽暴乱,蛰伏于暗中的朝廷兵马一跃而出,仅仅花了十天时间便将燕幽王斩首。

    收服之后,朝廷远派京官,往后的那里不会再有任何风雪。

    殷淮不想回去,但好像一直在等着什么。

    离开的第四十八天,一早醒来,殷淮在窗边见到一团黑色的东西,腿旁捆着一叠纸张模样的东西。

    她认出来,同李泉住的时候,这只鸟总会盘旋在天际。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可能性,殷淮平静靠近。

    伸手时,黑鸦认出了她,亲昵低头往她指腹蹭,蹭出一片干涸的血渣。

    殷淮将东西展开,是好几张大额的银票,混杂着泥泞与暗色。

    除了这个,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留下。

    于是第二天,殷淮将那不知道哪来的花种种下。

    黑鸦站在她肩头,时不时蹭过她的脸。

    邻居家的小孩脑袋凑过来:“殷姐姐,这个是什么的种子啊。”

    殷淮笑笑:“她叫风尾兰。”

    不败于风雨之中的花。

    这里光照温暖,再也不会有可怕的风雪,等到春天来临时,岸边会盛放,会繁衍。

    到那时,漫山遍野都会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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