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从哪里燃起来的火。
可能是燃料舱,也可能宴会厅,毕竟那里的尖叫和喊声大的仿佛要刺穿耳膜。
这是一艘去向阿涅瓦星的旅游舰,在十分钟之前,侍者还端着托盘敲响了初临的房门。
而现在,只有火焰的灼热,凌乱的脚步,暴动的人群,这场火已经失控,而他们离阿涅瓦还有三星时的路程。
初临双腿交叠,偏头望去,桌上正摆着温晗端进来的两杯清酒。他和温晗相对而坐,一扇银白色的门两侧竟是完全相反的气氛,诡异而平静。
“有点倒霉了。”温晗端起一杯酒,碰了碰另一杯的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躲褚熙那个瘟神,恰好误入了皇帝刺杀肱骨之臣的烂片剧场。”
初临不语,旅游舰尾部和两侧是充填伽马燃料晶石的重要区域,他们的房间集中在中心,在奸细的帮助下,这场火永远不会得到控制,会一路畅通无阻地烧到晶石补充区域,然后砰——
把他们都炸成碎片。
初临端起另一杯酒,他的面色平静,但是捏着酒杯的指尖微微泛白,用力到手背青筋泛起。
温晗叹了口气,“烧到燃料区也就不过五分钟,你一定要跟这杯酒较劲吗。”
船上有皇帝的人,不直接点爆燃料区,恐怕只是想在死前折磨初临罢了。让他看着火焰攀附上身体,然后化作一具焦炭,被炸成碎片。
初临只觉得世界相当吵闹,空气净化器已经停止工作,交换的空气一半是翻滚的浓烟,他呼吸困难,眼前的世界像是打翻的颜料,混沌而浑浊。
温晗到底在说什么东西,叽叽喳喳的。
初临放下酒杯,揉了揉额角。
“救生舱呢?”初临问着。
温晗只说了两个字,“不够。”
初临这句倒是听清了,他嗤笑一声,极力压制着翻涌的怒气。
他原本想问温晗怎么不走,但还没等他意识稍微清楚一点,他就跌入了一片惨白之中。
火焰点燃了液化燃料晶石,连环爆炸发生了。
初临只觉得自己在一片空间中沉浮,不是下坠,只是漂浮。暖流托举着他,直至落到实处。
初临睁开眼,对上了一颗巨大的眼珠。整个空间都像是这眼睛的容器,初临可以看清这颗眼睛的每一处细节。
纯黑的竖瞳左右转动,红色的血管交织、缠绕,颇为好奇地打量着他。
它发出了声音“欢迎来到[门],系统编号SKY-0918,竭诚为您服务”
初临皱了皱眉,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眼睛,哦不,系统。它如同设计好的代码,自顾自运行着。“宿主心愿已被捕捉,现提供智识天平。宿主可加码。”
初临从未遇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况,他不需要说话,那个眼珠便可以读心般的和他交流。随着它的声音响起,初临看见了一杆天平。
天平的左端是温晗。看起来只是投影,却让天平呈现出几乎垂直的角度。
几缕绿色的荧光没入初临眉心,初临只是一眨眼,便知道了加码的意思。
这杆天平以复活温晗作为起始重量,所有砝码里只有以初临死亡作为砝码之一,这杆天平才会有平衡的可能。可是他已经死了。
初临想着,死过一次的人还能再死吗?
剩下的砝码则主要分为时间/体质/百分数。
时间以十年为倍数,体质则是一类总称,包括各种疾病,有的初临甚至闻所未闻,比如精神体残缺。剩下的百分数更是无从分析,也没有规律。
但是时间越短,百分数越大,砝码越重,但只能选择一个,体质则是相同重量,可以选择多个。
看起来像是什么闯关游戏。那颗眼珠还有最重要的规则没有告诉他。
初临毫不犹豫的放下那颗代表死亡的砝码,天平左侧上升至一半位置。又放下了十年,胃病,80%。左侧天平基本持平,投影也越发凝实
眼珠颤动了一下,“权衡结果,性命无忧,重伤可治。宿主还可继续加码。”
初临的睫毛微微抖动,又将目盲放在了天平一侧。
“砝码加至上限,权衡结果计算中……,初始数据导出中……”
“结果生成完毕。”眼珠左右合上,随即猛地睁开,眼中仿佛无数细胞裂殖,涨破,瞳孔一片猩红。“权衡结果最优值,性命无忧,轻伤痊愈。”
“世界权限开启,砝码数据生成完毕。任务如下:促使陆凇、陆筠缔结哨响契约,世界线完成度基准80%,身体数值导入。”
几乎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初临眼中的颜色两极反转,变成无边的漆黑,胃里仿佛也有什么组织在生长,挤占。发出阵阵疼痛。
眼珠将世界线变成金色的符文环绕在初临身侧。初临便接收了这所谓的世界线。
原来是这个意思。初临极轻地吸气,砝码的含义全部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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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线导入,时间轴落位点,星历6539年。
驻扎星,奥克斯。
初临动了动身体,他什么也看不见,手向四周探着,摸到了粘腻的水渍。空气中残留着难闻的味道,像是消毒水。初临没心思分辨。
他的身上似乎还压着什么重石。很硬,偶尔还有尖锐的突起。
初临知道怎么调节情绪。心里只要一想到那个该死的皇帝,他就像喝了十瓶营养剂一样,只想把他戳成筛子。
他攒了一些力气,费劲扒开身上的石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是刚走了几步,便又被绊倒了,他这才发现,身边好像都是这样的石头。
有的是碎石,有的则很大。
那颗眼珠把他投到什么地方来了?碎石沙滩吗?
气氛突然变得阴沉。
初临跪坐在地上,侧身,对危险的直觉让他无需借助视力也能找到视线的源头。
“真他娘的倒霉。”一个向导骂着,“说什么实习学分,结果就是让咱们打扫战场?去他的排班,这么大的虫潮还是三个人?这种事为什么不让那些疯子来干?”
“行了辛迪,哨兵都在接受梳理。这儿这么危险,打扫战场是最安全的活儿了。”雅加拍了拍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招呼着最小的达奇走快点。
“先驱者在上,这是什么……?”辛迪突然不走了,关注他的雅加自然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
一个人侧身看来,五官深邃,璨金的眼蒙上了一层灰纱,没有焦点,却仍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被温柔注视的错觉。如瀑的银发铺满了整个脊背。随着转身的动作,几缕银发从肩膀滑落,在地上圈出涟漪。
他的腰身极细,但是身形流畅,莹白的肌肤被包裹在纯黑的军装下,肩头的流穗是流动的银,发出轻微碰撞的响声。
这片战场满是虫族的残肢躯干,虫族由于种族不同,血液颜色也并不全是红色,雅加想,这场实习真是赚大了。
混杂的彩色中,开出了一朵银色的小花。
明明那个人身上只有大片纯净的白与黑,却看起来如此靡艳,只想让人将这株花连根挖起,放在富氧的玻璃展柜中,日日观赏把玩才好。
“他看起来受伤了。”一直跟在队尾的达奇鼓起勇气道。
确实,他的手上满是被残肢坚硬绒毛割出来的伤口,蓝色混杂着红色染了一手。
“你真细心,小达奇。”辛迪赞赏地点头,英雄救美的戏份,他可在心里排练过很多遍了。然后只需要打个申请,不用打扫战场,就可以送小美人回居民区了。
现在的美人都喜欢痞气的,他可太懂了。
初临皱眉,世界线的灌入让他掌握了这里的基本情况,他尚未掌握精神体的使用,而这里的人没有信息素,眼睛看不见带来的影响比他预想中大很多。
他甩了甩手,撑着从地上站起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先前投来视线的人已经到了他面前。
对方还不是单枪匹马。
走近了,辛迪和雅加才发现不对劲之处。这个人穿的不是联邦的军装,却是个向导,而且看起来是个真瞎子。
向导的精神力铺展可比单纯的眼好用多了。
不会是反叛军吧。辛迪和雅加对视一眼。他们给达奇使了个眼色,达奇在系统录入了初临的外貌信息,系统却一味地报错。他便默默低头给驻扎地的带队队长发消息。
军队有强令,不明身份的向导或者哨兵一律带回驻扎地审验身份。普通人则引导其离开边线,回到居民区。
达奇举起光脑,在报告末尾录入了未知向导的外貌信息。
“对不起了,小美人。”辛迪叹了口气,收起吊儿郎当的做派,从备用包里取出一个抑制手环。审验身份还是很重要的,虽然他讨厌那些疯子,但因为一时忽视死的不明不白,他不能接受。
初临屏住呼吸,袖子里藏着一节尖锐的硬石,“你们是什么人?”
“奥克斯的驻扎军,”辛迪调整了一下手环的参数,回道“这个问题也是我特别想问的,你是哪里来的向导,小美人。”
咔——
辛迪打开了手环。
“小美人,我是向导。把你手里那节硬甲丢了吧。”辛迪觉得有点好笑,对面的人真的是向导吗?
“如果你不是反叛军的话,我一定会追求你的。”
初临感受到右手腕上被戴上了什么东西,很明显的禁锢感。
他左手抓住辛迪的手臂,挣开了手腕,顺势一扭,便把辛迪甩到了地上,袖子里的硬石也掉到了干涸了血迹的地上。
辛迪这才发现他的力气大的惊人,抓着自己手臂的手上有摩擦感,这个向导经常握枪,有枪茧。
卧槽,真是反叛军?
向导,身体素质较弱的新人类。
初临轻声念着这句设定,在雅加拳风袭来之时,抬臂架住了他,接着一踢腿将雅加踹倒在地。
剩下的达奇颤颤巍巍地后退一步,唯恐被初临的视线锁定。但很快他便镇定下来,队长来了。
头顶响起一阵直升机桨翼转动的嗡鸣,由远及近,一个人从直升机跳了下来,双膝弯曲减缓冲力,落在初临身后。
希尔维亚如同矫捷的猎豹,无声无息地靠近了初临。
初临感到自己地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耳边是湿润的吐息:
“希尔维亚欢迎阁下莅临奥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