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等摄政王下朝回府时,柳珍珠已经打扮好了,坐在王府大门前的游廊玉砌雕栏上,一只脚横着,一只脚垂下,墨发被白玉冠束起垂落在背,吊儿郎当地看着大门的方向。
李朝风穿着朝服进门看见她时,愣了许久。
柳珍珠瞧他神色怔忪,好笑地问他是不是看呆了。
她本是压抑不住本性随口调笑一句,谁知李朝风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让她稍等一会儿,便离开了。
这回轮到柳珍珠不会了,她今早脑子抽了,没有穿罗裙没有梳发髻,反而束起马尾冠发,也换了利落的男装,一回到熟悉的状态她便压抑不住自己了。
好在李朝风没有在意。
很快李朝风便走了出来,他同样换了利落的装扮,却披了狐裘,手上也拿着一件同样的。
柳珍珠愣愣地看着他走过来把它披在自己身上。
“今日天冷,注意防寒。”他说。
狐裘的确很暖很暖……
等到柳珍珠回神时,他们已经在马车里了,车内暗香浮动,李朝风安静地在她身旁,手中翻着一卷书。
“王爷,我们这是去哪?”听着车轮滚过地面的声响,柳珍珠不由得出声问道。
李朝风视线从书上移开,瞥她一眼又转回去看书,嘴上道:“郊外有处梅花谷,此时花开甚艳,我们可以去瞧瞧。”
“哦,好。”
柳珍珠并无异议,一切听他安排。
李朝风表面上一派淡定地盯着书,实则心跳到嗓子眼,余光全是柳珍珠。
柳珍珠今日穿了身鹅黄色的衣服,长发束起,潇洒又利落,像极了他们初遇的样子。
柳珍珠还是那个柳珍珠,可他已经不是当时的可怜小孩了。
车上放有糕点,柳珍珠拿在手上看向身旁,李朝风也终于放弃无谓的挣扎,不再看书了,二人相顾无言片刻,视线对上又匆匆错开。
柳珍珠不知为何感觉有点紧张,她掀开帘布往外瞧,此时已行至郊外,不见京城繁华,反而人迹罕至,唯见白雪。
不知又走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李朝风率先掀开车帘下去,柳珍珠正想跟着出去,却看见那只戴着翠绿扳指的手伸过来,掌心朝上。
柳珍珠轻轻把手搭上去,然后被小心牵下来。
搞什么啊,她从前飞身下马的时候可没想过自己哪天需要被牵着下马车,柳珍珠在心里嘟囔,脸上却浮上薄红。
李朝风把她牵下来之后也没有放手,仗着自己的王爷身份留得一时温馨。他盯着披着白色狐裘的人,轻声说:“梅花就在前面,我们还要走几步路。”
柳珍珠点头。
正巧今日飘雪正小,李朝风让护卫离远点,二人执手在雪中缓步而行。
大雪无声,人也无声,唯有两颗跳动的心而已。
他们很快来到,面前有一个仅可容一人通过的小洞,李朝风率先走进去,然后回头牵引柳珍珠。
柳珍珠视线顺着二人相牵的手移到李朝风的脸上,他目光灼灼,声音含笑:“就在前面。”
柳珍珠一时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眼神偏开,正巧穿过山洞,漫天盛开的红色霎时间充盈了她的眼睛。
李朝风偏头看向身旁睁大眼睛看梅花的姑娘,她痴痴地说:“开得好美啊。”
李朝风看着她在黑白分明的眼底盛开的花,点头:“嗯,是很美。”
柳珍珠忍不住向前靠近,带得李朝风也往前走,她回头朝他笑得肆意,分明胜过繁花万千。
他们绕着走了片刻,李朝风摇了摇他们相牵的手,柳珍珠抬眼看他,眼中笑意未散。李朝风一时有些惊疑,柳珍珠是不是偷偷给他下了药,否则怎么她一看他,他便觉得心神震颤。
他在柳珍珠询问的视线中定了定神,旋即开口道:“我在此处发现了几株白梅。”
柳珍珠顿时两眼放光。
红梅花开虽美,但人有劣根性,总以珍稀为贵。白梅当然算不上珍稀,但在此红梅谷中显得分外“清纯”。
遂,相携寻找白梅。
最终是在谷中深处找到了它们,白梅藏在此静谧处,头顶恰有一豁口,泄下光、飘下雪来,真真是“无意群芳妒”,却活像一个清冷淡泊的仙子,实在是一大盛景。
柳珍珠很是惊喜,她看过世间美景万千,却永远会在下一次被震撼。
她喜得回头想要同人分享,却撞进李朝风漆黑的眼底,他似乎在身后注视了她很久很久,给了她一种,他永远会在的感觉。
柳珍珠一顿,有些迟疑地想,他,好像真的,爱上我了。
*
回城,柳珍珠渐渐听见了小贩的吆喝声,她感觉自己似乎一下子从郊外梅花谷的寒冷凄美坠入京城繁华当中。
她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瞧,本来确是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却忽然有人往前方跑,嘴上还嚷嚷着什么,接着便大群大群百姓往前跑。
柳珍珠有些疑惑,她侧过耳朵仔细听他们在喊什么,零星字眼传来:
“有人……当街强抢……良家……”
柳珍珠以为是又遇上了恶霸,心中恼火,要不是李朝风在身边,她恨不得直接轻功掠过去收拾那该死的恶霸。
然而还不等她冲冠一怒完,又听到有人很大声很清晰地喊:
“有恶女当街强抢良家少男了!”
柳珍珠:“……”
京城民风如此开放了吗?
她疑惑地向前看,只见人群围成一个圈,中央是一个倒地的少年人和一个执鞭站着的紫衣少女,紫衣少女面色凶狠……
那少女有点眼熟……
!!!
柳珍珠裂开了!
万宜!
恶女竟是她家毒妹子!
柳珍珠惊得想站起身,又被李朝风拉住,一下子跌在他怀里,被抱了满怀。柳珍珠有些愣,感到他胸腔震颤。
“这是看到了什么?”他问。
柳珍珠立刻反驳:“没有!前面什么都没有!”
李朝风:“……”
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柳珍珠也感觉到自己犯蠢了,她捂住脸,今日绝对是犯冲。
然而李朝风顿了片刻,却是闷声笑了:“好,那不看了,我们去吃饭。”
柳珍珠被他圈在怀里,狐裘上的毛绒绒黏上她的脸,与她后背紧贴的胸膛笑起来的震颤让她有些脸热,她后知后觉地闻到一阵苦涩的药香。
是李朝风身上的。
她这才忆起他背后的伤,李朝风除了定时定点喊她上药之外,一点都不像是受伤的人,不知道是太能装,还是太能忍。
她想着事情便忘了让李朝风松开她,也将她家毒妹子抛之脑后了。
马车继续赶路,却忽闻车夫“吁”的一声,停下马车。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摄政王,却再次撞进了摄政王的眼底。
柳珍珠:……
那种“一直在”的感觉更强烈了。
李朝风耳朵有点红,轻咳一声放开她,然后轻飘飘地移开视线,转而问车夫发生了何事。
车夫禀报有人拦车。
李朝风闻言有些诧异,掀开车帘却顿住了。
柳珍珠已经坐正了,视线从摄政王身上移到外头,
只见马车前方,一青衣男子执剑抵在倒地之人的脖颈上。
青衣男子注意到他们之后也有些惊讶,他抬手让身后的护卫抓住地上的人,他自己则向前两步朝他们拱手:“王爷。”
李朝风却没有立刻回应他,反而抿唇看了眼柳珍珠,然后又朝外头颔首,飞快地把车帘放下了。
“王爷?”外头的人有些疑惑。“我有要事与王爷相商。”
但是李朝风依然没有拉开帘子同他谈话的意思。
柳珍珠也有些疑惑地看向李朝风。
李朝风轻咳一声:“今日不谈公事,你改日再来找本王。”
“……好。”
“那是谁?”
马车往外走了一会儿,柳珍珠想着李朝风奇怪的表现还是开口问。
李朝风低头转着手上的扳指,明显不愿多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哦。”
回去让沈听奇查查。
一路之上两生波澜,目的地——揽月楼终于还是到了。
若说春风堂是从前盛极一时的青楼,揽月楼便是久盛不衰的酒楼,王孙贵族、官僚书生大都来过此处。当然其价格也是“感人肺腑”,柳珍珠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她有些新奇,左瞧右看,此时傍晚,酒楼里正热闹。
上楼时有蹦蹦跳跳的姑娘迎面下来,看见柳珍珠盯着她很甜地笑了一下,然后看着柳珍珠的身后喊:“哥哥你快些!”
柳珍珠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见无辜的李朝风,再往后是——
方才执剑的青年男子。
柳珍珠停住脚步,姑娘与她擦身而过,跳下去挽住了那个青年,青年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抬眼,朝柳珍珠他们微微拱手,温良方端。
“王爷,又遇见了。”
李朝风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再遇见他,微皱了皱眉,然后两步赶上柳珍珠,拽住她的手往上走。
柳珍珠忍不住回头,那个青年正微低头同姑娘说话……
视线很快被挡住。
李朝风捂住了她的眼睛:“不许看。”
牵住的手改为揽腰,柳珍珠被他捂住眼睛,半拥着上了楼。
进了厢房,李朝风依然没有放开她,反而将她转过身,一下子搂得很紧,柳珍珠埋进毛绒绒的领子里,感觉有点懵。
“王爷?”
“可以叫我名字吗?”
“李朝风?”
“嗯。”
“你怎么了?”
“……”
柳珍珠换了个问题:“刚才那是谁?”
“不重要。”
……好吧,沈听奇会查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