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权争力斗,多的是成王败寇。
甄遥全然不慕名利,而今养母之仇已经得报,她心中唯一在意的只有阿怜。
“韩大人乃皇室贵胄,既出号令,庶民焉能不从。可甄某不过一介无知村妇,恐难当大任!”她毫不犹豫地出口婉拒。
话已至此,韩姯还有什么不明白,但她着实不想错失人才:“你何必妄自菲薄,在我看来你胜过俊秀万千。”
闻言,甄遥缓缓抬眸,彼此倏然相对。
“韩大人有所不知,世间荣华皆为烟云,甄某志在平溪安老。”
“好一个归隐田园,谁又不想呢!但秦宜久经江南,她亲手打造的暗莺舵亦被你连根摧毁。如此一来,你觉得她会轻而易举地放过你吗?”韩姯拧眉冷笑。
“我与大殿下无冤无仇,况且陈容是自作孽不可活——”
韩姯蓦然将其打断,话语十分尖锐:“甄遥,我真的很欣赏你,所以才会苦口婆心地相请。”
言下之意,莫待耐心空耗。
可甄遥不为所动,气节如竹:“对于您的好意,在下发自内心的感激。我何尝不明白您的谦和礼遇,更了解坦然背后的信任,但王图霸业,岂容我等卑微之人图谋。”
“庶民才是国之根本,甄遥,我不赞同你的看法!”
韩姯漫不经心地踱步,视线倏然远眺:“当今天下看似四海承平,殊不知已是民怨四起。我母后女扮男装,内廷世家无一不知,可老百姓却始终被瞒在鼓里。依我看,女儿身怎么了,治国平天下我们不比男子差。”
“您讲的没错,可圣上多年来励精图治,早就是百姓心中万分仰赖的乾坤。就算有朝一日圣上身份大白,我们依然会拥护爱戴她。”
“但愿如此,现下她的一举一动都要牵制于世家,更遑论废除诸多政令。依我看,妇人无故守节便是极大的不公。”韩姯满脸苦楚,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甄遥。
有些话,她终究无法诉诸于口,毕竟对一切了解得越深,人就越压抑痛苦。如若秦宜承继大统,将来寒门妇孺再难起势,她也休想全身而退!
“韩大人胸怀大志,定能主宰沉浮。”
甄遥没有恭维,某一瞬,她仿佛在对方身上看到另一个人。
那人曾是她娘亲的挚爱,如今的西山各寨亦是那人的成果,然而当娘亲含恨而终后,那人却逼她接任西山统领,自此彻底斩断尘缘……
扪心自问,甄遥无时不感激对方的抚育,但也着实恨她的冷酷无情。
想来当年西山之上,那人定也怀了忧国忧民的凌云之志!
气氛不知何时变得沉寂,韩姯似在思索,许久才缓步抵近,温声道:“我只怕是此生壮志难酬,你们都不明白。我与圣上母女情份单薄,她极不喜我的出身。倘若我不为自己为理想争一争,京都再也不会有我的立足之地。”
清泪兀自落两行,满腔酸涩又能向谁言。
甄遥被其坚韧不拔的品性深深感染,因此她深呼一口气地问:“韩大人,那鄙人能为您做什么呢?”
韩姯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目光隐忍至极:“若得卿助,姯必如虎添翼也!”
“韩大人……”
其实甄遥明白,对方掌握她很多把柄,但相谈中始终未曾半句威胁。这样的上位者,如何不令人心甘情愿地臣服。
“甄遥!”韩姯激动到无法言喻。
“我愿为韩大人肝脑涂地,只是有一己之私求您成全。”
“是阿怜吧!”
韩姯当即会心一笑,赞赏有加:“你二人果真情投意合,实不相瞒阿怜乃我义妹,如此你便是我的义姐了。”
“愧不敢当!”甄遥满脸慌促地推拒。
见状,韩姯连忙将她扶起,神色亲昵:“如若不嫌,我能唤你阿遥吗?”
“韩大人且随意——”
“不必客套,以后唤我蛮奴即可!”
韩姯话音落了很久,甄遥眼底闪过一丝局促:“这怎能直呼乳名,我既知大人良善,所以更要以礼相待。”
眼瞅甄遥意志坚决,韩姯也不再劝阻:“一切听阿遥的。”
灯下立盟,相谈甚欢。
韩姯出乎意料的磊落,她直言自己已有两手准备,文攻不成自会武赫。
甄遥面露欣赏,随即袒露自己亦在西山有万全之策,纵使不能强势克敌,但也不会满盘皆输。
“好一个才思敏捷的阿遥啊!”韩姯喜出望外地为她奉茶。
甄遥双手恭敬地接过,垂眸细细品了半口,不觉嘴角微勾:“果然味道清香独特。”
“原来阿遥也嗜茶,等来日打下茶都,必有数不尽的珍茶相赠。”
“大人可是有什么好计?”
“我意与秦宜一较高下!”韩姯一眼不眨地望着她。
“善哉,届时我西山诸女愿舍命相随,不过大人容我泼泼冷水,以我们此刻的实力,仅凭孤兵散将实在难成大事。”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唯有泥炉火光正盛。
神情寂寥的韩姯,侧颜隽秀地回眸:“阿遥说的极对,所以我需要你亲笔写封信。”
“我?给谁写?”甄遥皱眉不解。
“邯郡太守尹月!”
竟是尹姐姐,世间缘分真是既大又小。
“大人如何知晓,我们之间曾有过交情?”
甄遥特意将重音放在“过”字,她和尹月关系的确匪浅,但尚未到能改变对方想法的地步。
“不必担忧,她是我的同窗旧友。”
“什么?”甄遥万分惊讶。
韩姯看她那副意料之外的模样,忍不住轻笑:“我们年幼便相识了,昔日同为秦宜的御前伴读。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她家人牵连党争要案,后来被圣上贬为庶民再不知踪影。数年前重逢,她已是新科状元。”
“尹相公实为美娇娘,上京赶考拔头筹的故事宁国广为流传。”甄遥适时感慨。
“对啊,我想她背后一定很艰辛。”
韩姯眼尾悄红,侧身飞快拭去泪痕。
“或许就是尹姐姐离开京都后,我等才在西山与其不打不相识。分别以来,她作为圣上钦命的第一个女官,不断在男人的世界里踏出属于自己的一条大道,简直激励人心,无疑于开天辟地。”
“没错,倘若没有当初的她,又怎能有今日的韩姯。在她之后,我亦先后出任地方父母官,体察民情感知疾苦……”
韩姯真不敢想象,如果没经历种种,现在她还能坚持下来吗?
“宁国有了你们,实乃百姓社稷之福。”甄遥由衷称赞。
紧接着,韩姯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结,仰面询问道:“这个你可眼熟?”
没想到是个通体白质的玉结,用料扎实,唯左上一点黑。
“自然,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尹姐姐的家传至宝。”
“不错,正是她母亲的遗物,不日前她将此玉结随信附来。信中浓墨重彩地介绍了一个人,言其姓甄名遥,姿容昳丽倾国倾城,文武双全堪当大任!”韩姯说着上前握住了对方的衣袖。
“多谢二位赏识……”
没想到是尹月推荐的自己,怪不得韩姯会对自己异乎寻常的一见如故,却原来是这个缘分。
“日久天长,我们的路还很远呢!”
既然贤才已觅,韩姯不由得紧锣密鼓张罗其他事。这一次,她不仅要为了自己奋斗,更要为身后紧相随的知己们冲锋陷阵!
只是就在她们讨论国家大事时,另一边的阿怜和季匀犹不知局势转变,仍在伺机企图暗度陈仓,为此季匀愁的几乎吃不下咽。她倒是想悄悄恢复记忆,可怎么毫无破绽地演绎呢?
都是阿怜吓唬人,说什么韩姯早就看破了她的手脚,以及她的表现不够如火纯青……
哎呀,早知今日,当初便该加入暗莺舵!
季匀心烦意乱地托腮胡想,就在她最困顿不已时,门扉突然开启。
“季大夫?”熟悉的嗓音,听得她愈发胆颤。
“呃,大大……韩大人!”
即便阿怜向来嘴巴比脑快,彼时亦少不了惊慌失措,言语有些灼急。
见状,韩姯立即转移话题,笑意盈盈地问:“药喝了吗?”
季匀低头躲闪,闷闷道:“喝了,就是现在整个人比较浑沌,脑海里各种画面交织像一团浆糊。”
“莫怕,这许是记忆要恢复了。”韩姯微微挑眉。
此举无疑于瞌睡送枕头,季匀马上顺坡下驴:“我已经记起些细枝末节了,只是我们到底什么关系还不清楚。”
一个头两个大,韩姯懒得纠缠,毫不犹豫地斩断情丝:“我们非爱侣!”
一刹那,季匀心碎难耐,但为了掩饰情绪,她不得不故作坚强。
“是嘛,可我还记起一个人,她似乎对我更重要。”季匀有意刺激对方。
“谁?”韩姯眉心紧皱。
“约莫叫甄遥,不知怎的,一想起她我就忍不住流泪……”
哪知季匀的试探未完,好端端的韩姯蓦然气恼,破天荒地变了语气:“季大夫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咦,说翻脸就翻脸!
季匀支支吾吾不知所措,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双颊绯红地问:“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韩姯略带宠溺地摇头,一字一句道:“那个旧医箱出卖了你,你都记不得自己是大夫了,却还偷偷捡走舍不得丢弃!”
没想到细节决定成败,季匀遂心甘情愿地认输。不过受罚她自己来就行,千万不能连累其他姐妹。
然而季匀哪里晓得,此时此刻甄遥正与阿怜小别胜新婚。
卧房寂静,烛台幽明,伊人相对举杯。
“见到我,为什么又不说话了?”甄遥眉目如画,灯下美的出尘。
阿怜顿时没出息地疯狂咽口水,音细似蚊呐:“那太太想听什么话?”
“胡闹!”
甄遥口是心非地拽住她的胳膊,眼神炙热:“不要乱讲,咱们还是先聊聊韩大人吧。”
“古人云:‘春宵一刻值千金’,反正事已至此,此刻莫管韩大人了!”
阿怜桃花含情水脉脉,眨眼功夫甄遥便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