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孟棠会叫他过去问话,但没想到这么快,往日他吃过午食,都是要歇息一个时辰的。看来今日是有事发生了。
去往孟棠书房的路上,孟枝心中忍不住思索。
想到孟柯,他心中冷笑。他在孟家的人告诉他,孟棠只是轻飘飘骂了几句就放过了,还是孟栎出来,说要家法处置,被拉去祠堂审讯一番,最终也只是打了孟柯二十板子,禁足两月,又赔了几间铺子给孟柯,这事就过去了。
原先说治他个刺杀未遂,结果孟柯辩解说自己压根不知道此事,是有人借了自己的名号,又推了个心腹出来顶罪。孟栎不傻,知道这是替罪羊,但找不到孟柯要杀他的理由,证据也没能拿到,镇牧杀的那几人,什么消息都没吐出来。最后只好判了个治下不力,还故意往重了罚。
在孟栎那,这事暂且算是过了,但是自己这,可得慢慢偿还。
孟棠的书房比孟枝整个内院还要大,四周立了柜子,里头装着各地搜罗来的奇珍异宝。他们进去的时候,他正背靠着一面装满书的墙,手中拿着个折子看。见孟栎陪着孟枝过来,丝毫不意外。
他这个儿子,心肠软,容易遭人骗,他还得好好教教他。
“来了。”
“向父亲问安。”二人异口同声,向孟棠躬身一拜。他挥挥手让二人起身。
“先前孟柯那事,你大哥已经替你教训过了,左右你也无事,此事也就到此为止。”孟棠没抬头,看着手里的折子,嘴里吐出这么一句。孟枝在此过程中受了什么伤,他不在意,瘸着走进来,也没有多看一眼。
孟枝也不在意他这样的态度,面上倒是摆出一副略带委屈与低落的神色。一旁的孟栎扫了几眼,又看着孟棠,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孟枝知晓了。父亲今日还未午眠,此时唤我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嗯,你把这折子拿去瞧瞧。”孟棠合上折子,往书桌上一甩,折子滑动,正巧落在桌子边。孟枝走上前,两手拿起,又退回原位,打开和孟栎一起看了。
“这···父亲的意思是?”
折子里是孟棠在长信城的影卫传来的消息,上边说,长信城的城牧被城内的几大家族一并杀了,又找了个替身上去坐着。城内不断加捐加税,百姓被逼死不少。除此之外,还在城外见到了三眼教的活动痕迹,颇有些不详。
“先前派了几个传者去城内看了,结果这些人不是半路被刺杀了,就是突发恶疾死了。你现在岁数也不小了,这事就当是历练你。要是做好了,原先说要给孟柯的职位就让你去,要是做不好...你就自己看着办吧。”孟柯已经准备进入礼部做尚事,地位仅在话事之下。
在一个部门中,话事第一,其下有两位尚事。一位尚事跟着五位责事,责事之下就是诸多普通工事了。
孟枝有些惊讶,没想到孟棠居然愿意给他画这种饼。他还未来得及回话,一旁的孟栎就率先开了口:“父亲,此事不可!从折子看,长信城此刻就是反贼所在,凶悍异常。四弟如今要人没人,身上的伤也没好全,这如何能去?我去才更合适。”
“你刚成婚不久,还是在家中陪陪新妇,早日给我生孙子才好。还是你觉得孟枝连这种事都解决不了吗?不多加历练,以后进了领事堂当尚事,要如何服众,难道要靠你这个大哥的威风一辈子吗?”他可是知道孟枝在源浠镇那边用孟栎的名义做了什么。
“可是..."孟栎还欲开口,孟棠开口直接打断他:”好了,要实在担心,你就在主城内给你的好弟弟多加支援就是了。孟枝你自己说呢。”
是个陈述句
孟枝始终微低着头,此时听见他叫自己,便抬起头,眼睛看着孟棠的下巴处,轻声说:“多谢父亲信任,孩儿一定做好。”随后又扭头对身旁的孟栎笑笑:“谢谢大哥为我着想,到时也要辛苦大哥了。”于是孟栎也就不再多说。
“行了,此事就这么定了。既然孟枝你腿脚不便,那就允你休息一个月再去。都退下吧。”二人又行了一礼出去了。
出了门,孟栎跟他在外廊慢慢走着。
“你要完事小心,不懂的就来问我。”
孟枝此去长信城,孟棠也给他安排好了可用的人手,调动的符碟方才也顺手给了,怎么安排,就是孟枝自己的事情。
孟枝心中清楚,孟棠并不在意自己是否真的可以解决,以长信如今的状况来看,自己若是大张旗鼓走进去,只怕很快就会步入前几位传者的后路。若是自己不幸死在城内,孟棠就可以用谋杀州牧之子的理由直接派兵过去,问题就能很快解决了。
虽说打仗不利百姓,但谁在意呢?
孟棠想的就是他死在里头,还能趁机敲打其他几个城池。
“谢谢大哥。”
“嗯。有不便之处,尽管来找我就是。你且回去吧。李大夫应当已经到了,让他给你的腿好生看看,莫要留下残疾了。”
“孟枝就先告退了。”二人走到一处分岔,往左是领事堂,往右是内院。
他看着孟枝一瘸一拐低着头走路的模样,忍不住叹气。
他见到刚来孟家的孟枝时,对方才12岁,坐在门槛上,看着身量比9岁的孟榛没高多少。又瘦又小,脸尖尖的,衬得一双眼睛格外大,又黑。孟枝见着他,也不说话,就歪歪头愣愣看着,眼睛有些黯淡,院子周围都是苔藓,刚下了雨,到处是水。他走进去一看,屋子里连床都没有,更别说侍女奴仆了。
他心中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回头看孟枝还坐在地上没动,只一个脑袋跟着他走动的轨迹转。
他走近他,看穿着的衣裳有些不合身了,也破了几处,都不是什么好料子。闻了闻,没闻见什么怪味,耳朵却听见孟枝肚子里传来怪异的声响,就问他:“你吃饭了吗?”
孟枝没回答,开口问他:“你是谁?”
孟棠道:“你得叫我大哥。”
孟枝又不说话了,眼睛依旧看着他。
被这样黑沉的眼珠子一直看着,孟栎喉头有些堵,忍不住怒气冲冲出去找人给他安排着侍奉。趁着他们都在打扫的时候,牵着孟枝的手带他去厨房吃些食,又找来郎中给他看看脉象。
“营养不良,气血两亏,得好生休养。"于是之后,他总让人送了药过去,孟枝喝了一阵子,后来却又死活不愿意喝了,他也当是弟弟叛逆,不再强求,只让人多给他送些好饭。可惜最后,都进了旁人的肚子。
那段时候正是孟棠让他学着做一个城主的时候,十分忙碌,白日去了领事堂,晚上还要去听夫子教导,去看孟枝的次数不多。
相比其余几个骄纵跋扈的弟弟,他总是会更喜爱孟枝这个沉默瘦弱的孩子。等到自己终于能有些空闲,才发现这个弟弟在他不在的时候遭遇了些什么,对他多了几分心疼。
孟栎算是个君子,没有见到孟家的黑暗面,对弱者抱有几分怜悯。他总觉得,孟枝的悲惨都是来源于自己不负责任的父亲。父亲不管这个儿子,那他作为孟棠的儿子,有责任为他的错误买单,照顾好这个可怜的弟弟。
这么多年过去了,孟枝的状况并没有好上多少,但他不知道。孟栎只觉得,四弟现在有人侍奉,身量健康,城中也有事务,身上还有铺子,虽然父亲依旧不喜欢他,但他至少在物质上不缺什么了。
还是很天真。
孟枝忍不住讽刺一笑,天真才好利用。
回了院子,果然肖应已经把人叫来了,那几个仆从见孟栎没跟他一起回来,失望散去,另寻了地方偷懒去。
“多谢肖大哥。”
“不敢不敢,四公子不必道谢。”
“大哥已经去了领事堂,想必此刻正需要人,肖大哥且去吧。”
“是,肖应退下了。”
等人走了,孟枝叫了声李大夫,对方行了一礼,随后就跟着他进了内院。
孟枝的余光瞥见一个浅绿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不动声色,故意在门口留了一道缝。
“公子可否给我看看身上的伤口?”
孟枝解开衣服,露出里面被纱布包住的伤势,在对方准备伸手查看的时候又很快合上衣服。他道:“这纱布不便拆开,李大夫帮我看看腿就好。”
“这伤口不看我要如何得知情况呢?”
孟枝冲他温柔一笑,脸上蓦地出现一抹红晕:“我身上的伤口,是我的恩人替我包扎,她是女子。我···我相信她。况且伤口真的不疼,我想将这纱布,多留几日···”
“那我就先给公子看看腿。”孟枝伸出受伤的腿,褪去外裤,露出被包扎的腿根,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李大夫懂了,不再多言,认真替他查看起来。
“公子这伤口确实恢复的极好,应当是没伤着骨头。走路不稳是正常的,按时吃药,很快就好。”
其实当初伤着骨头了,但恢复的太好,他没看出来。
“多谢大夫。”孟枝掏出一小把金子,塞到了他手中。孟栎之前给了他不少,他很少有机会用出去,都暂时放起来了。
门外,林氏悄悄离开了。
“你是说,父亲让他去长信送死?好,真好啊,我看这下谁还能阻碍我。”
另一头,正在禁足的孟柯听着下人的消息,烦躁的心情顿时美妙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