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弛出了电梯,亦步亦趋地跟在何沈言身后。
进了门,两人边脱外套边换鞋。
陈亦弛心里有点忐忑,何沈言好久没用过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了,何况今天还发生了这么突如其来的事情。
“……要喝点酒吗?”何沈言掂着手里的红酒,是两人告辞时舒窈送的。
“好。”陈亦弛边往厨房走边说,“那我要加雪碧。”
拿来了酒杯和雪碧,陈亦弛又问,“对了,你今天喂猫了吗?我早上喂过一次,半大小子吃垮老子,等一下我去看看……”
何沈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好笑地说,“坐下。”
“哎对了对了,我们塞尔达是不是卡关了?……”陈亦弛还在不停找着话题,希望能够分散心头那点不安的情绪。
“不急,明天,明天我们可以一起玩。”
还有心思陪他打游戏,听起来好像并不严重,陈亦弛稍稍放宽了心,“你说吧,聊什么?”
“好。”何沈言落下视线不再看他,眼睛却不受控制地转了转,连眨好几下眼睛才把心头那股莫名的情绪压下去,但莫名地,一时间有点紧张,他喉结滚了滚,思绪却活泛起来。
若说最开始,陈亦弛当然重要。但于自己而言,却更像是锦上添花的存在。人总需要吃饱穿暖后再去追求精神世界的,不然也不会因为察觉这段感情不合适后选择冷处理掉,即使选择重新开始,也一遍遍警告自己,不要抱幻想,不要想傻事,享受过程就好。
但现在……何沈言早已经不知道,是从何时起,他开始逃避,把所有警示弃之脑后,反而隐秘地期待,这段感情再久一点,再长一点,久到填满他的人生就好了。
当一个人已经变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若要分割,何沈言竟不知这刀,是该挥向他还是挥向自己。
但太在乎他,害怕失去他,却变得这样患得患失,他实在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陈亦弛等得有点倦了,百无聊赖地晃着雪碧,罐装的,一会儿拉开环会呲地冒出泡沫。
过了好久,陈亦弛才听见他说,“你会不会觉得很遗憾……”
陈亦弛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认真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如果没有我,你应该会跟其他人一样,好好读书,享受大学生活,交很多好朋友,不需要把自己搞得疲于奔命……”
“我不想你以后,带着哪怕一秒钟的介怀,我怕有天,你会告诉我你后悔认识我,那比杀了我还难受。”
他定定地看着陈亦弛,不放过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屏息静气地等待他的回答。
这种紧张又忐忑的情绪感染到了陈亦弛,他察觉到了何沈言的顾虑。他有些疑惑,为什么会这样想?又大概能够明白,如果现在的幸福会变成日后刺伤自己的利剑,那么不妨坦白一些,大家都有所防备,那才叫公平。
陈亦弛故作轻松地说,“哦,原来是这样。”
何沈言不高兴地说,“认真点。”
他不希望陈亦弛用插科打诨的方法敷衍过去,矛盾并不会因为视而不见消失,就像一根暂时消失的针,无论多不起眼,也不妨碍它在不经意间扎你一手血。
“在认真呢。”陈亦弛一点没被他威胁到,反而觉得他虚张声势的样子很可爱,他咳了两声,正色道,“如果是别人问,我会问他是不是疯了。”
“不是在凶你哦,”陈亦弛给他打了预防针,立刻带入情绪,指着一团空气说,“老子拼了这么多年才有的事业人脉经济自由,你拿一群什么什么……“朋友”就想跟我换?也太会做生意了吧?跟你换我脑子才有问题。”
“而且,虽然季君珩他毛病真的很多……超级多!特别矫情!特别作!特别冷血!翻脸不认人!还指责我……”陈亦弛骂得有点上头,差点没收住,不过还是收住了,“但我一直觉得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当然了,他也没有别的朋友。泛泛之交的朋友来了来去了去,没什么好可惜的,交心的有一个就够了,没必要贪心。”
“人总有一个阶段是要吃苦的,我才不怕这个,困难拦在面前的时候是座山,过去了就什么都不是。而且我才不信我一辈子都要苦。但你不可以,你从……不管了,从现在开始。每分每秒我都要你一直开心。”
陈亦弛捧着何沈言的脸,让他正视自己,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陈亦弛不怕任何审视,他的真心清晰可鉴,“你才不是拖累。没有人不希望过得更好,我也是,可是没有你,这一切都毫无意义。反而是我要问,是不是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才会让你没有安全感?”
“不……”何沈言摇了摇头,“只是,你想过以后吗?未来?”
说实话,没有法律的许可,不会有小孩,父母也没有接受,偏偏在一起很久,但大多数情况下,这不代表深刻的牵挂,更像是一种魔咒,时间越久,热情越淡。
一段感情,长到不知该怎样去结尾,任何一点蝴蝶振翅的变化,都会在彼此心里引起排山倒海的哗变。
这对两个人都是一种负担。
“所以你担心的是这个?”陈亦弛明白了他这段时间的欲言又止,不答,却有些迟疑地反问,“那你呢?你想过吗——未来……你的未来有我吗?”
何沈言猛地抬起头,眼神却渐渐被泪水淹没,“我不敢想象没有你的未来。但你也让我变得胆小,变得战战兢兢。”
“你怕失去我?”
“对啊。你已经住进我心里了。”
“啊,这样啊……”陈亦弛像卸下一块重担一样,噙着嘴角的笑意点头,尽量表现得很镇定,“虽然比我想的有点早,但是……”
陈亦弛单膝跪地,拉着他的手,虔诚地请求,“那,等你毕业,我们就去结婚,怎么样?随便哪个地区哪个国家都可以,我们去结婚,把你的名字写在我的婚礼致辞,把我的名字刻在你的墓志铭上,好不好?”
何沈言愣住了,却不可抑制地心脏狂跳,紧张得不停吞咽,甚至连呼吸都暂停了。
或许只要一个拥抱,一个吻,或者一句简单的承诺,说“没关系,我不会离开”,就可以让他安心,陈亦弛把整个人都给他,似乎太奢侈了。
陈亦弛继续说,“要答应我吗?答应了就不可以反悔哦,相反,如果你有任何一点犹疑现在都要拒绝我。”
何沈言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拒绝你,然后呢?”
“我不会灰心的,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你请求,我会向你证明,证明我能够承担家庭的责任,我会尊重你,爱护你,对你忠诚,请你嫁给我——直到你由衷地说愿意。”
“你对我来说——很珍贵。”
“为什么?”何沈言的心像在风中飘摇,他自己抓不到影踪,风却一直往一个方向吹。
“因为爱你。我爱你。”陈亦弛说,“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多少次都值得。你值得。”
那一秒仿佛时间都停止了,何沈言只听见心里呼啸的风声,穿过曲折的峡谷,在豁然开朗的天地间回荡。
直到一滴眼泪划过他的脸颊,他这才知道,太过幸福是会流泪的。
他擦了两下,破涕为笑,“那不要了,好累的,我会心疼。现在就答应你了。”
太可爱太招人爱了,陈亦弛感觉到心脏止不住地扑动,想要跳出胸膛一样,他抱着何沈言的脸不停地吻,大大小小的亲吻像急雨一般落在他的唇上,陈亦弛还不忘拭去他脸上的水痕。
吻到动情处,陈亦弛拉开他,手指却痴迷地揉捏把玩着他红润的唇瓣,“酒还有必要开吗?”
何沈言已经醉了,笑着摇摇头,他嘴唇微张着,陈亦弛再次吻上去。
第二天,陈亦弛心心念念的关卡没有玩到,因为他们在床上腻歪了一上午,中间打进来一通电话,陈亦弛当时正诱哄着何沈言叫daddy,毫不犹豫地挂了,直到下午才看到,是曲橖让他们回家吃饭的消息。
两个人刚洗完澡,陈亦弛帮何沈言吹头发,何沈言拿着他的手机,按着语音键递到他嘴边,帮他发消息。
“有什么事吗?吃饭可以,受气我可不去。”
看样子还记得上次的小矛盾呢,曲橖只好亲自上阵,“吃饭。是妈妈想你了,回家看看好不好?”
“那我要吃龙虾!”
陈亦弛看向何沈言,他动了动嘴唇,陈亦弛就了然了。
“沈言想喝上次的鸡汤。要用鲍鱼汁吊出鲜味,还要放鱼肚和松茸……”
“好~”
曲橖柔声一一应下了。
这次的晚餐气氛明显比上次好了很多,陈亦弛察觉到自家老爸也不再摆脸色,简直是历史前进的一大步。
吃过饭后,陈亦弛跟何沈言在一边沙发上吃水果,何沈言不动手,等着陈亦弛给他剥橘子。
何沈言尝了一个很惊讶,分给他,“这个甜。”
陈亦弛说,“好像是,跟我们平时吃的不一样。”
陈茂典也意识到了,他如果刻薄何沈言,活脱脱一个恶公公,所以一直憋着不吱声,但刻薄自己儿子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这会儿幽幽地说了一句,“因为是按个卖的吧。”
“哟,”陈亦弛才没什么微妙的心思,“那走的时候给我带一箱,让你炫富。”
曲橖端着茶杯过来,在一边沙发上坐下,“好,让周姐给你拿,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都带着。”
陈亦弛点头,“好。”
陈茂典又有话说,“你每次回来不是要这个就是要那个,干脆把家都搬到那边去好了。”
陈亦弛顶嘴就没输过,“我们每天在你眼前晃,你不也难受吗?这叫破财消灾,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懂不懂?”
陈茂典叹气,无奈摇头,“晃吧晃吧,不省心的小孩。”
切。
陈亦弛学他给何沈言看,叹气摇头,夹声夹气,“晃吧晃吧,不省心的小孩~”
何沈言低头轻笑。
不需要多做什么,陈亦弛就被勾得神魂颠倒,拉着他的手不放不说,望向他的眼神里都是热切的渴望,何沈言使了个眼色,他才老实安分一点。
陈茂典没看见这一幕,自顾自问,“对了,你们这个年怎么过?”
陈亦弛这才忽然想起来,邀功卖好似的问何沈言,“我发年终奖,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何沈言好奇地问,“有多少钱?”
“几万块。”陈亦弛像个大字一样瘫靠在沙发上,感叹道,“我现在才发现你跟我妈妈也太厉害了,居然能赚那么多钱,让我那么挥霍。”
曲橖无奈地摇头,“我可一直不希望你挥霍,都是你爸在惯你。”
不过这话说到陈茂典心坎里了,非常豪气地表示,“我再开张卡给你,你……跟小何,你们一起出去玩嘛!”
出去“玩”,这句话有点精妙。从小到大,陈茂典最爱说这个。
曲橖有时候不高兴他整天把这个字挂在嘴边,仿佛陈亦弛生来就是吃喝玩乐的纨绔,她相信自己的孩子其实是个有才能的人,只是大器晚成。
而陈茂典却更主张快乐教育,认为抓孩子太紧会出心理问题,因此从不逼陈亦弛读书,不要求他出众,反而只希望他健康开心就好,让他去“玩”,总代表一个意思,只要你开心,怎么样都随你。
陈亦弛抓重点的能力有所见长,“爸!你……”
陈茂典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
他其实也反复挣扎了很久。
作为父亲,他从未想要陈亦弛走一条艰难的路,他甚至自信能够庇佑他一辈子。他付出那么多,憋着一口气为了证明,但这些东西真的有用吗?
未必。
他想堂堂正正,偏偏社会最喜欢将这样的人拆吃入腹。人心的险隘是即使对曾经的自己也绝不心慈手软。
以后会有很多人否定他,告诉他你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但他不希望这个人是自己。
他希望有人支持他,第一次有人表态,是选择支持他的。
即使并无助益,亦可平添勇气。
陈亦弛心下了然,不戳穿他,给他留着面子呢,只说,“那我们以后都要一起回来。”
“哼,随便你。”
陈亦弛得到了这一句还不知足,又叫嚷,“妈!”
曲橖抬眼,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说,“回呗,多双筷子的事。”
陈亦弛惊喜地看向何沈言,正对上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大概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