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鸟

    随着张护卫的离去,厢房里的林唤笙也已经换好便衣,准备朝普济堂出发,撑好伞,轻手轻脚的朝后门走去,为了防止意外,她特意将木门锁好,才放心外出。

    碰巧今晚天气不佳,冷雨毫无遮拦地将这座小城侵袭着,林唤笙也只好留心探着路,靠着黑夜中残存的月光来辩识街道上积留的水洼,慢慢往集市方向走去。

    林家宅院附近的居民早已休息,周围寂静到可怕,纸伞上淅沥沥的细雨声,远处断断续续的犬吠声,连她裙袖抚摆的摩擦声也十分清晰,不过林唤笙从小就不怕黑,并没有太多顾虑,轻轻松松地走完这段路,没过多久就到达普济堂。

    这药堂位于热闹的集市街段,与林唤笙那边僻远的居民区不同,之前的寂静早已磨灭不见。

    林唤笙见其大门开着,便直接走了进去,早上笑容满面的老者这时也已不见身影,只剩下几处发着亮光的烛灯时不时地闪动着。

    林唤笙环视着周围,走到药堂中挂着花中四君子的四幅画像面前,用她那修长柔韧的手指敲打着字画。

    随意“欣赏”了几眼,调头朝着里屋走去,打开木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座小花园,周围砌着规规矩矩的青石路,准确来讲,也不算是花园,而是种满药草的小庭院,林唤笙瞧见对面紧闭的房门立马反应过来。

    那位老者早上才讲‘唐馆长’有事出了门,而现在又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一整天都在专心编曲,到是把这事给忘了。”林唤笙轻轻揉了会太阳穴,重新回到大厅,将灯台上燃至过半的蜡烛吹灭,走出了普济堂,好在街上的摊贩还没有歇业,她便遛达到一家小面馆,收好伞,找个了空位坐好。

    面馆老板看到面前来了客人,一路小跑过来,对着林唤笙上下打量一番后,目光中满是探究之意。

    “这位姑娘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啊?”

    林唤笙眼含微笑地解释:“今晚打算去找好友相聚,可惜,她有事不能来了。”

    “哦……这样啊……那请问姑娘点些什么。”面馆老板还是一脸疑惑的看着林唤笙的脸,倒是让她感到些许不适,还没等她开口这人又似乎想到些什么,顿时展露喜色:“我见姑娘好生面熟,敢问姑娘可是清江县丞林昭大人之女?

    瞧见面前女子点头回应,那老板便乐呵呵的道:我就说是吧,我妻子总向我说起您,说有位俏女子常常到普济堂买药,她还以为你患了叫什么来着……哦,对,叫‘气虚’。我就反驳她乱操心些什么,别人的事少管,得知您是县丞大人的女儿,那一切都说的通了。”

    林唤笙:……

    那面馆老板并未发现她面部上的变化,收拾好碗筷,寻了块干净的抹布仔细擦拭着林唤笙的客桌,又和声细语地说:

    “大人的病状好些了吗,听说大人时常咳嗽。唉,林大人是位好官,尽心尽责管理着城中事务,也懂得体恤百姓,我们民众的诸多问题都是他解决的,比那魏县令好的可不是一个层次。”

    林唤笙没有被之前误会感到生气,反而听到后面的话时,心中一颤。

    好在林昭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对奸佞小人最好的反击,便是不浊浮尘,不染曲池。

    她答道:“父亲的肺疾还需调养一段时间,但身子正在慢慢起色,谢谢大叔关心,那个还有……帮我点个馄饨就行。”

    老板用手挠着头急忙道歉:“瞧我这粗性子,我这就去做馄饨。”

    待馄饨上桌,林唤笙慢悠悠的吃着,趁着临川堂还未开学,那么她就没什么可着急的事,看着勺中剔透的小馄饨,食欲大振,脑海中的烦心事再多也先暂时全部抛开,对于此时的她来说,还是填饱肚子最为重要。

    在面馆的这段时间,外面的雨也渐渐停了下去,林唤笙随后与面馆老板道别,收起伞,踏上了回家的路。

    夜雨的消散,使得月不再朦胧,远方的两三颗小星若隐若现,似是顽强地追随着明月。

    林唤笙走至飘落竹叶的街道上,眼神微沉,望向水坑里孤零的舟叶,发带随风轻轻摆动,那冷白细致的面容遇上如同霜雪的月光,犹如脱离俗尘的仙子,她将水中的竹叶小心翼翼地捡起。

    林唤笙想起这三年来的经历,心中不由的思考:“车辙易乱,棋局易散,徜若御车之人无行驭之道,执棋之人无破局之策,安能通南北、定胜负?”

    “难道妥协、屈服便是最好的结果?甘愿被险恶无能的小人所掌控,与那些被剥夺自由,被迫听命于人的鹰犬有何不同?”

    她下定了决心,将拼尽全力地去解缚于身上的绳索,夺回那原本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

    正当她在街上行走时,听觉异于常人的林唤笙感觉到远处隔壁传来的细微动静,于是放慢步子,走至一处拐角,竟发现井台附近的两人正密密交谈着。

    其中一人林唤笙见过,是曾有几面之缘的覃县尉,而另一人看样子不像是本地人,穿着夜行服,看不清面貌。

    看只见那人将刀架在覃县尉的脖颈处,声音冷冽,不掺杂任何情绪:“这由不得你,既然是上面委派我来除掉你,看来是不会让你留下遗言的机会。”

    那人故意将‘我’加重了语气,似是暗隐着他们之间特别的关系。

    脆弱的脖颈上已经留下血痕,似乎接下来,便是挥动那冰冷的长刀。覃县尉则并无说话,侧头闭眼,没有反抗。

    在林唤笙眼中,覃县尉虽然话少,可从未犯下什么蹈天大罪,而那人为何要杀害他?当街行杀县尉,她还从未见过如此胆大的人。

    林唤笙随手抄起旁边花瓶往地上使劲砸去,嘭咚一声巨响,井边两人惊恐地朝拐角处看去。

    只见一青衣女子明目张胆飞上房檐,朝着城北方向跑去,不久,街道四周陆续出现点点灯火,甚至还传出几声嘈杂。

    很明显,林唤笙的计划成功了。

    持刀那人抑制住心中的怒火,立马上前追去,覃县尉的耳边则仍然回荡着蒙面人留下的警告:“今晚先饶你一命,别太庆幸,你活不久了。”

    夜雨尚停,空中满是朦胧光束,安宁平静下的水城中却藏匿着两具特别的身影。

    青衣女子动作迅疾,几个起落之间,犹如飞燕,在房上纵跃,竟未发出丁点声响,二人身距逐渐拉远,那身鲜明的淡青色在后者眼中开始变的模糊。

    久久追不上那高深莫测的神秘女子,黑衣人只好无奈朝城外飞去,以此躲避城中的风头。

    而青衣女子顺势跑到附近的一颗柳树旁停了下来,轻轻喘着气,心头咒怨:“哪家瓷窑造的花瓶,这么耐摔,下回我也买个罢了。”

    “惊动了那片周围的人户,也成功把蒙面人给引开,覃县尉应该安全了。”

    林唤笙注意到墙边的水缸,转身观察着这令人熟悉的庭院,又抬头看向那颗柳树,反应过来:“我与这户人家挺有缘的嘛,一天之间竟拜访了两次。”她将纸伞放到水缸旁,便毫无顾忌地用着水缸里的水洗着手。

    “那么有缘人,为何不来楼上喝盏清茶,闲叙一会呢?”

    这透着温和又内敛的声音混着空气中的湿气进入到林唤笙的耳里,酥酥麻麻的。

    她抬头错锷地望向楼上负手而立的男子。

    这还是头一回见到男人能长得这般好看,苍青色的长袍上隐约能看几朵精致的墨云,配着内衬的那件水绿色中衣,使得男子极为出挑。

    她摆着手紧张开囗道:“我……我不是贼,不是故意进来偷东西的,抱歉打扰您休息了,小女还要翻回家休息。”

    ……

    “还要走回家睡觉,喝茶就不必了,再见!”

    林唤笙大步朝着庭院大门处走去,着急忙乱地打开锁门柱,头也不回的跑了。

    那男子无奈地摇头笑着,亲自下楼将她没带走的纸伞捡起,用遗憾的口气说着。

    “连名字都还没知道呢。”

    到家的林唤笙直奔闺房,躺在床上用枕头捂着脸,脑子胡乱地想着那户人家明早会不会登堂报官来抓她,她才年仅十八,尚未出嫁便要到牢房走一遭,太丢人了。

    不过后来回想起那男子的语气,应该不会太过狠心,这才早早休息,这一夜,林唤笙睡的并不安稳。

    次日早上,难得让茗香叫她起床,好不容易醒来的林唤笙全身无力,只得让茗香为其疏发,茗香对着铜镜中那张疲惫的脸,十分心痛地发问:小姐昨天一直在编曲,饭也没来的及吃,现在看上去,肯定昨晚下雨又着了凉,要不然以后就让我陪您编曲吧。”

    听着茗香的话中带着几声哭泣,林唤笙赶忙安慰:“茗香,昨晚我出门吃过饭了,也没有着凉,只不过昨晚雷声太吵,睡不着,所以看上去面色憔悴些。

    “况且你也知道,我编曲时身边有人会感到不自的,茗香不要伤心了,嗯?爱哭鼻子的女生时运会变差哦。”

    将茗香的情绪安抚好后,林唤笙好奇的问:“对了,父亲今天回来了吗?”

    茗香答:“先前张护卫来过,说昨晚有两个城卫丢了性命,老爷陪县令去查案,可能后几日都不会回来。”

    茗香又接着说:“对了,张护卫传话让我告诉您,临川堂的张院长让小姐二十九日到学府报到。”

    “那就还剩下四日了,应该能等到唐晓晴回来吧。”林唤笙在心中盘算着。

    午后,在书斋练字的林唤笙突然想起那之前编好乐曲的纸张,将它拿了出来,起身前往书架,将纸夹在了她专门收集乐曲的集册中。

    林唤笙这时困意翻涌,趴在书台上睡了起来……

    往后的三日,除了有次去普济堂找人未果后,林唤笙便很少出门,不过这样的平常反而让她感到安心,最起码,那家柳院的主人没有寻她算账。

    到了临川堂即将开学的最后一日,平淡的日子终于被打破。林昭终于从府衙回了家,而他的身后除了跟着张护卫,还跟着位与林唤笙同龄的女子,林昭还未到堂屋,茗香便跑到书房通知林唤笙。

    “小姐,老爷回来了,陈小姐也来了!”

    林唤笙眼底满是欢喜,便同茗香前往大厅,那位陈小姐见到她,便激动跑过去拉起她的手,“笙笙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照这样子算,我们轮回了一世才相见啊,呜呜呜。”

    “我看了你在云州给我写的书信,这一个月过的到底有多寂寞啊,陈兮文,看不见我就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了?”

    林唤笙用手刮着这位陈小姐秀气的小鼻子,这堂屋内的沉寂的终于被这几人所驱散。

    林昭摸着长须,宠溺地向两人望去:“在回来的路上刚好遇上这父女俩,这丫头硬是让我带她过来,大家还没吃饭吧?待会我让王婆婆安排午饭。”

    林昭话一说完,张护卫便默契地出了门去。

    林昭走到林唤笙身边:“笙儿,官府的案子还没有破,明天就不能陪着你去学府了……”林昭摸着林唤笙的头无奈地叹了囗气。

    “没事的,还有兮文陪我一起呢,父亲专心办案,早日将凶手缉拿归案。”

    林昭欣慰的笑了笑,他知道,笙儿与其他大部分女子不同,她独有着属于自己的那份独立坚强,她的路还很长,还需要学会在风雨中磨砺,而他的责任便是保护她,呵护她,这是他与林舒澈的希望。

    也是他对抗世俗不公的底气。

    饭后,林唤笙与陈兮文去了一趟普济堂,不巧的是,唐馆长还在云游,尚未回馆,林唤笙也无可奈何,看来,赚钱的事也只能到日后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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