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城城外,黑衣男子正在一家客栈中沉思良久,周围的杀气强烈到欲将这间屋子毁灭待尽,靠在窗边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女子到底是何人?轻功造诣居然如此了得,没想到在这边垂之地还会有大师隐居于此,不过覃厉,你是逃不出我手心的。”
“此事还是得向那位禀报一下,以便展开下一步的行动。”
“小姐。” 茗香满脸不舍地拉着林唤笙的手,“日后在临川堂要是吃的不好,就吩咐茗香,我将饭菜送过去,对了,还有,天气燥热,若是睡的不好就多带些安神香,以免日后……”
林唤笙用手挡住那滔滔不绝的小嘴,“好好好,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我自会解决的,不用我们小茗香担心,再不出发,我就要被张院长责骂了。”
林唤笙背着行囊,朝着茗香又挥了挥手,“待我中秋回来,给我们小茗香带个惊喜回来!”
由于昨晚发生了命案,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她刚走到一石桥上,便发现了对面赶来的张护卫。
“小姐,这几日城中不安全,老爷让我陪您去临川堂。”见林唤笙背着行囊,随即向着她伸手,不用猜,就是想帮帮林唤笙,正好那里面的书籍硌得她后背痛,便将行囊交给了张护卫。
临川堂离林家较远,还需乘一趟水路,两人下了石桥,在码头等候船只。
清江中一小舟缓缓驶来,船头站立着一年轻书生,停船靠岸,林唤笙一行与那人并无交集,在张护卫与船夫交待去向时,那男子用余光扫向面前等候的林唤笙,心中颇为震惊,似是感到眼熟,但很快又平淡的与她擦肩而过,林唤笙转过身观察,没发现什么不对,只当是路人匆匆赶路,于是和张护卫登上了船。
南安国历代向来重视文化政策,鼓励各地兴办学堂,让有志之士能够以学报国。而临川堂便是清江城县令魏宪常一手主办的学府。
临川堂沿清江河两岸所建,其中男女学堂又是隔河所划,女子学堂建在右岸,而男子学堂则建在左岸,规模较大,今年的清江城,也获得了从云州拨来的银款,由于临川堂已经兴办多年,部分建筑存在隐患,从今年二月开始修葺,直到现在才重新开学。
晨雾还未消散,江边的房屋隐匿在白茫的纱带之中,那淡薄的蓝色炊烟在空中如水墨般染开,两者交织,颇有“十里仙境,万里缥缈”之感,半个时辰后,林唤笙两人这才到达临川堂。
林唤笙目送张护卫离开后,往着自己的宿舍走去,临川堂中学艺的女子不多,只有四十几人,于是张院长便为其制定两人一间的宿舍,而男子人数众多,则是六人大通铺。
将行李摆放好后,林唤笙便在桌子练起书法,虽然她精通琴曲棋道,但是在书画上却是惨不忍睹。
自两年前来到临川堂学习书画,她就从未精进过,今年的她若还是写字如鬼神,画虎如画猫的话,那她也自是认了命,就不再花冤枉钱来学习了。
其实她也并非只是来学习书画,虽然临川堂只负责教女子琴棋书画,但向男子教授的就远不止于此,她反而对男子的骑射颇感兴趣,可林昭并不会让她学习这些危险的东西,她也只好到对岸偷偷观摹,学习一二。
“众人以拂意为忧,而君子忧从快意处起。盖众人忧乐以情,而君子忧乐以理也。”
林唤笙刚好停笔,木门哐当一声巨响,她抬头看去,只见陈兮文抱着木琴,跌跌撞撞走过来,她赶忙一同帮助。
“笙笙怎么来的这么早,不是正午张院长才会招集学子进行大会吗?”
“你忘了,我家离这可远了,难道之前陪我的事忘了?
“也对哈,昨晚练了一晚的琴,弄得我现在都晕呼呼的。”
陈兮文跑过来坐到旁边看了一眼她的佳作,学着张院长那老古板的囗吻:“林唤笙小女的书法还是一如既往,稳定发挥啊,各位就不必学习她了,往后啊,大家一定要……”
林唤笙:……
“真的还是和以往一样?
“嗯。”
“好吧,我认了,不聊这个了,兮文要不要等晚上与我一起到对面玩玩?”
陈兮文扑向自己的床上躺去,埋怨道:“你胆大,我才不去,上次被院长发现告诉了我爹爹,把我整得可惨了,天天让我裁衣服,还说有看别人射箭的闲空还不如让我继承家业去经商。”
林唤笙只好作罢,继续练字。
“对了,笙笙,昨晚我听我隔壁家的邻居说起清江城前几日抓了两个偷咸鱼的猥琐大叔,巡捕一查,竟是人见人打的采花贼,虽然他们被绳之以法了,可代表不了清江城安全了,照你这样的姿色,晚上出去可不危险啊?”
陈兮文看向林唤笙,那上调的尾声,带着一丝戏谑。
林唤笙咳了咳:“就隔着条江而已,我才不怕。”
“我挺怕的,那我还是在宿舍帮你打掩护吧,记得帮我带些绿豆糕,最近有点上火。”陈兮文诡辩道
林唤笙无趣地嗯着。
无聊的陈兮文走到林唤笙的床边,眼光突然一闪,迅速从枕底掏出那本露出边角的话本,大为惊奇:这不是我一直在等的“多情村姑与爱她爱到死去活来的异国霸道冷酷小将军”吗?!
“你从哪得来的续集!笙笙我爱死你了!”
“没,就从普济堂那得的。”林唤笙一把夺回那话本,“唉,待会我把这本书一起带走,可惜喽,就让我默默独自欣赏吧。”
陈兮文一咬牙:“好,本小姐就随你闯这趟刀山火海。”
夜晚很快临近,学了一下午书法课的林唤笙早就按耐不住去看骑马射箭的心情,拉着陈兮文偷偷跑出了学堂,沿岸的街道上很是空旷,只有寥寥几人朝前方的长桥走去。
林唤笙在前面打探情况,而陈兮文则在后方拉着前者的衣袖,两人动作十分滑稽,
一摊位边陪着大人买扫帚的小孩看到后嘻嘻地笑:“看啊,娘亲,这两个小姐姐走路好像老鸭子带着小鸭子一样,好搞笑哦。”
陈兮文睁大双眼往那一瞪,小孩瞬间又忍不住的笑。
“不仅搞笑,还有点可爱哩。”
还不等陈兮文摆鬼脸回应,前面林唤笙扯了下她的衣摆。
“完了,完了,江老师好像从桥上走过来了。”
“什么!就那个教琴疯子江老太?”
想了想就感到后怕的陈兮文,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怎么办,如果被她抓到的话,明年的今日,你爹爹和我爹爹都可以为我们上香了。”
林唤笙注意到桥头旁的竹篓摊,便带着陈兮文跑到那里,双方对视会意,抬起大竹篓就往身上罩,只留下一脸懵的摊主还在挠头怀疑刚刚的是不是幻觉。
江老师很快便来到桥头,不经意地向竹篓摊主打着招呼,刚走过摊位,她立马感觉到一丝不对,重新走回那摊位上,让原本以为躲过此劫的两人又开始慌乱,才抚平好的心脏又开始怦怦狂跳不止。
江晚洲重新扫视,最终发现到一个大竹篓下面竟然藏着丁点淡蓝色的裙角。
她好奇地将竹篓抬开,可却被面前这人给愣住。
“那个……晚上好呀,江老师。”
“真巧哈,在这也能遇见您。”
看着陈兮文弱弱地招手问好,江洲晚满脸无奈:“走吧,既然这么巧,那就来我房间闲叙一趟吧。”
话完,又走向另一个大竹篓,陈兮文已经紧张到不停地扣手,江洲晚回头朝着她看去,像是明白些什么,回到陈兮文的身边,牵起她的手,冷漠的张口:“站着干嘛,走吧。”陈兮文苦笑着无奈答应,便与敬爱的江老师返回了学堂。
林唤笙同情地望向陈兮文。
“抱歉,不过是你自己没藏好,别怪我啊。”
陈兮文还趁着江老师没注意,还往她的好姐妹那边偷偷发赶紧走的手势,随后决定慷慨负罪。
见两人走远,林唤笙便登上了长桥,往对岸走去,没有了陈兮文在旁边,她的速度都快了些,她熟练地翻墙进了男生学堂,径直朝射箭场悄悄赶去。
好在没来晚,弓箭教头正在教那些学生射箭,对于林唤笙来说,她的课堂才刚刚开始,她先是转移到射箭场后面的马厩里,摸着那匹全身黝黑,油光发亮的马,林唤笙很喜欢这匹马,还给它取了名字,叫思夜。
白天的她根本没有时间,况且还要等这个时候学生去学射箭时,她才能方便看它。
凭着前几次的偷偷听课,她已经能够安抚好马的情绪,勉强坐上马背。
可这些马厩里的马没有安置马鞍与缰绳,况且这里空间狭小,不便骑行。
每次前来,顺顺毛发,喂它点青草,然后再去看看那些学生射箭,她便已感到心满意足。
林唤笙用手顺着黑马的鬃毛摸着,那马极为温顺地回应着面前的女子,马尾时不时地扫动。
“思夜怎么看上去怎么越来越肥了,难道是我常常来开小灶喂的?”
“下次让我偷偷带你出去,逛逛临川堂左岸的好风光,锻炼锻炼好不好?让我想想,带你去……”
“呵呵呵呵,就连弓都拉不开,我看你啊,不会是个女人吧”
“对啊,学什么学,文也不行,武也不行,南安会收你这样的废物吗?”
“一个臭卖碳的,早点滚回去烧碳吧!”
几句突兀而来的咒骂声轻轻松松地将林唤笙的好心情给遣走,她静步走向房门,顺着门缝,隐约看见不远处一位精瘦黝黑,满脸尘土的男子被两个富家子弟欺负。
他蜷缩在地上,双手挡着憔悴的脸,他的身子不断抖着,手上、腿上的淤青令人惨不忍睹。
那其中一位看似儒雅高贵的棕衣男子用折扇抵着他的下巴,咧嘴朝笑,“哎呀,不小心把你的脸弄脏了,怎么办啊~”
“小赵,你不是着急如厕吗?就过来帮他洗洗脸吧。”
旁边那个藏青色袍衫便服的男子闻声后背着马厩房便要开始解带脱裤,这一顿操作把林唤笙整得十分无语。
“没想到啊,这两个人长得像正人君子,却能做出这般禽兽的行为,倘若朝庭召了这些人做官,南安怕不是早亡了。”
“可惜,我只会轻功,帮不上什么忙……我帮你把教官弄过来吧。”
正等她准备翻出去时,门外又冲过来一位背着弓箭的少年,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高挑瘦削,剑眉下长着一对深邃的桃花眼,红色锦衣随他急促的步伐飘飘摆动,犹如狂烈的山火向那藏青色衣服的男子袭去。
那男子老老实实挨了一拳,趴在地上呜呜哭嚎,红衣男子没有停止动作,转身向那位拿着折扇的走去,他一手抓起对方的衣领,暴力地拉过身边,胸腔内的戾气欲乎压抑不住,就连呼吸都变得不稳。
红衣少年:“王绪!我没把你当人,你还真的不想当人了?偷偷做畜生挺爽是吧?那你怎么不去马厩房去吃草?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
说罢就拎着他往马厩房走过来,走到门口,那棕衣男子便将他用力推开,调正好衣领,满脸不懈朝对方挑衅。
王绪:“怎么,小魏大人这么有闲心来管这臭卖碳的,难道李教头把你留下来学的步射看来是学会了啊?”
魏宣成:“哦?要不让你亲自试试我的射术有没有精进,小心了,我的箭专射恶人。”说罢便准备朝那人射箭。
“老大,对面是魏县令的儿子,咱们要不就算了吧,道个歉就好了。”
那个被魏宣成揍的鼻青脸肿男生还没提醒完,那王绪急忙插口:“魏宣成你敢!你今日敢伤我,我爹一定会找你算账的!”
“有何不敢?你父亲如果不是还有点用的话,你们一家畜生早就该滚出清江县了。”
话完,箭矢声紧接而至,那箭紧紧地钉在马厩门上,木门发出吱呀呀的响声,门后的林唤笙冷汗直流,她急忙用手扶门。
好在木门没被射坏。
而那木门外的王绪便倒了霉,他的右脸被箭头蹭破皮,毁了相,红痕处溢流的血珠,滴滴答答落到地面杂乱的枯草上,整个人倒是极为安静,没有任何反应,多半是吓傻了
校场那边的李教头终于听到了动静赶了过来,现如今的场面不免让他感到头痛,犯了事的竟然是魏县令的儿子,他不知如何是好,好在被欺负的那个男子说了事情原委,李教官这才暗暗松囗气。
校场上的这时学生都赶过来看热闹,李教官便借此事告戒众人要和谐团结,平等相待,最后口头嘉奖了一下魏宣成,罚了另外两人三天禁闭。
李教头正在滔滔不绝教育众人时,林唤笙听着听着就困了起来,心里暗自将这李教官与她的书法老师做了对比,两人催眠的功夫简直不相上下,她正打算回江对岸休息时,又不经意听到了几句对话。
“哎,你们还记得去年北宁与长济的阪营之战吗?”
“当然记得,那北宁国的叶将军只凭阪营的那六万守军,将长济国的二十二万军队拦堵在嵬山之北整整七天,最后大胜,对方将领当场战死,那一战可谓是鬼神皆泣,著名的卫国之战。”
“那位叶将军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便能将敌军耍的团团转,我看魏公子未来也能够成为这样的国家栋梁啊。”
“少拍老子马屁,我现在射箭都还排在你们后面,栋梁排不上,做好本职就行。如果你们被欺负了就来找我,像我这样善良的人世上可没那么多了。”
林唤笙眉梢微挑,心想这不是跟陈兮文爱看的那话本有点关系吗?回去后给她听听,逗逗她也好。
李教头打断了魏宣成几人的对话,“臭小子们,再不回校场练射箭的话,我就要欺负你们了。”话一说完就假惺惺掏出腰间麻鞭赶着学生们离开马厩。
而林唤笙一时听的入迷,竟也下意识地将木门推开准备出去,待她反应过来,肠子早已悔青,看来这次,张院长的责罚是逃不掉了
马厩木门嘎吱作响,李教头众人听到动静转身回望,她稍抬眼睑,便对上一群人的视线,马厩周围出奇的只剩下沉默,几秒过后,李教官率先开口。
“你是?”
其余人则开始悄悄讨论起来这位躲在马厩中的青衣女子,无奈的林唤笙很快冷静下来,淡淡开口,打算如实告知:“我叫林唤笙,是……”
“是我的朋友。”
一道优雅稳重的声音打断住林唤笙的话,悠悠地从远方传来,众人寻声而望。
只见一握伞之人慢步走来,林唤笙看清楚对方的样貌,认出了那位住在柳院的飘逸君子。
只不过现在的他换了身服饰,紫衣玄冠,倒是使他颇具凝重,腰间悬挂着的玉饰又点缀出一丝华贵,与魏宣成一行人截然不同,像是乘闲云野鹤而来的隐士。
“李教头,我这位故友初来临川堂左岸,方才不慎迷路,行至马厩,想必是对马匹感兴趣,对吧?林儿。”
这人走向林唤笙身旁,低头垂眸,望向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如同繁星秋水,波澜不惊。
而林唤笙也立即应变回答:“是的,这位教头,我初次受好友邀请前来临川堂,带来诸多麻烦,让您叨扰了。”
李教头脸色大变,向对面两人行礼,身后的学子见状也顺势纷纷行礼。
“恕贵宾见谅,是卑职一时疏忽,反而让您见丑了,既然是徐先生邀请而来的贵宾,待我明日请院长前来为您接风洗尘。”
“不必了,李教头,带学生们继续练习吧,我再带着她四处转转。”
离开马厩后,林唤笙被这位男子带到一长廊处,四周空无一人,他悠然远望那空中的皎月,突然开口。
“有缘人,好巧,又见面了,这伞上有着学堂的特殊记号,你是在临川堂学习吧?”
他的语调不疾不徐,月光照出了一张俊朗的面孔,将手中的纸伞递给林唤笙。
林唤笙顺手接过:“公子猜的不错,我确实在临川堂右岸学习书画。”
“哦?那林小姐的字画想必已是到达炉火纯青了吧?”
“也不是那么好。”尴尬的林唤笙话音一转,“感谢公子今日为我脱困,日后我必登门答谢。”
那人摆手,“登门答谢倒是不必,小事而己,不过我很好奇,林小姐很喜欢骑射?还有,你的轻功……”
林唤笙露出一个微笑来,“我对它们很感兴趣,对我而言,它们就像灌注了生命力一样,同时也承载着我从前的一些回忆。”她转移视线,望向早已熄了灯火的学堂。
“至于后面的问题,我也不方便透露,请见谅。”
徐公子:“无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林唤笙:“对了,小女只知公子姓徐,敢问公子名讳?”
徐公子:“残蝉噪晚,素商时序,我姓徐,名素商。”
“江夜结友月重明,明渚栖荧芦聚形。”
“我才来到清江城没过几日,而林小姐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人,若是不嫌弃的话,可否能与在下交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