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素 商。”
“这名字取的极为好听,待到临秋之际,霜树著红,正好配衬得上徐公子的雅名。”
林唤笙看了一眼挂在他那腰间的佩玦,道:“既然徐公子愿意与小女交友,自是我林唤笙的荣幸。天色不早,明日我们对岸还要临帖对画,便不再久留了,徐公子。”
徐素商点头示意:“林小姐,学堂前院没人,大可不必再像此前一样飞身出院。”
林唤笙摆手告别,又突然想到些什么:“多谢徐公子提醒,我自然不会那样做,倘若日后徐公子能帮我做个证,进学堂观摩那就更方便不过了。”
“当然可以。”他话音刚落,林唤笙的手便感到一阵冰凉,那块白净而温润的玉玦已然落入手中。
“以后过来,带上它便可。”
深夜,丝毫没有困意的陈兮文趴在书桌上,抱怨那还尚未归来的林唤笙。
想到明天江洲晚就让她上交罚抄的八十遍《诗经·晨风》便感到头痛。
“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忘我实多。”心不在焉的她轻声低喃着。
“唉,江老太还特意让我选抄这篇文章,那么担心我会被‘二三其德’的君子给骗吗?我又不是痴呆,对面那些简直就是‘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只不过是在比谁的爹厉害罢了,我就算跳江也不嫁给那些人啊。”
“哦,对,也就那个魏宣成还算正常点。”
“林唤笙啊林唤笙,你怎么还不回来啊,我抄不动了,手好酸。”
陈兮文听到窗边隐约传来的脚步声,目光瞬间靠拢在纸窗上。
起初,她还以为回来的是林唤笙,正想一股脑地将她先前的苦楚倾诉出来,可直到那窗后的人影逐渐显露,眼中的期待骤然间转化为恐惧。
因为那高大的身影,显然不是林唤笙。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那人直接破窗而入,陈兮文被吓的起身慢慢往后撤,一直退到身后的琴桌旁。
那人蒙着面,先是瞅着周边的环境,最后盯着面前用毛笔做武器的女子。
只听他声音冰冷,“那个叫林唤笙的人呢?”
陈兮文冷哼,道:“我不知道!但你敢闯到临川堂里来,你的下场好不到哪去。”
男人上前掐住对方的脖子,狠狠将人按在墙上,威胁道:“这附近的人早已经被我所杀,再废话,就和你那些死掉的同窗一起团圆吧。”
“嘶……”琴桌磕碰带来的疼痛着实不让她好受,陈兮文奋起反抗,将毛笔反握,朝蒙面人那双狠厉的眸子刺去,可那人反应迅速,迎面而来的毛笔仅距他微毫却被轻松折断。
“还敢挣扎?”蒙面人从身后摸出把匕首,狠狠地捅向了陈兮文的腹部。
一股刺痛袭来,周身血液像是沸腾起来,往她小腹处的无底洞流去。陈兮文脸上的血色正逐渐退去,掐在脖颈上的手令她喘不过气,她用尽全力的挣脱也只是徒劳无功。
那人见她快昏死过去,就松开了手,陈兮文摔倒在地,无力地咳着,古琴也从琴桌上滑落,发出巨大声响。
“为了找她我可费了太多功夫,若不是她,我的计划早就完成了。”
“看样子她还会回来,对吧?我就在这里做埋伏,等她过来……”
“你休想!”陈兮文抱琴起身,向书桌扔去,桌上的两盏油灯被砸落,洒到旁边竹制的书架上,火势瞬间蔓延,灰烟滚滚。
侧身躲琴的男人见状,勃然大怒,将她踹倒在地:“疯女人,非要我杀你是吗!竟用命去保护她,值得吗!”
“当然……值得。” 陈兮文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抽噎声,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瞬息间,投映在眼中的无尽烈火悄然虚幻出一处落满白雪的长亭。
亭中的寒风无情地穿透过她的肌肤,深入骨髓,直至那心底里最后的余温也被恣意刮走。
一道道熟悉的音色进入脑海,仿佛那次难忘的回忆又重现在她的面前。
“琪花玉树可不识这人间悲喜,而人却不同,有着表达感受的权利。”
“倘若默认了他人的恶行,选择以逆来顺受,一声不吭的方式处理生活,还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活的通透,看的明白。”
“这跟自掘坟墓有何不同?”
两年前,清江县城下了场极为少见的大雪。古寺里传来的阵阵晨钟,惊扰了雪林深处的山雀;一夜冻结的河水,将两岸停泊的行舟所冰封住,孩童们纷纷戴上大人制好的暖耳,聚在炉旁取暖,众人享受着瑞雪所带来的另一个世界。
就连临川堂里向来只会检查背书的张院长也破天荒的为学子组织了一场踏雪寻梅的活动,两人一组,可男女合作,共同完成画梅和提诗的任务,限期两日上交作品。
消息一传便轰动临川堂的两岸学子,其一,相当于放了两日长假;其二,竟然可以男女共同合作,这放在以前是绝不会发生的事。
临川堂右岸,几位女学子正在旷地上烤火闲谈。
阮雪莹:“高玲玲,明天要和对岸哪家公子一起去寻梅啊?我瞧那个魏宣成倒是不错,与你简直是郎才女貌啊。”
高玲玲急忙开口解释:“哪里的事,我怎么可能会去找魏公子合作,阮姐姐别再拿我取笑了。”
“知道了知道了,不逗你了,我们走。”阮雪莹拍完那张发抖的脸蛋后满意地领着众人优雅离去。
行至庭院鱼池,阮雪莹不经意朝走廊对面瞟去,突然察觉到有股陌生的身影正往宿舍走去,她顿时愣住,站在原地。
身后女子见状开口:“阮姐姐忘啦?对面那个穿蓝色交领袄裙的叫陈兮文啊,她父亲是做裁缝的,来临川堂快半年了都没有见过她与别人聊天呢。”
另一个女子接话道:“临川堂难不成送了几个哑巴进来?昨天那个刚来的也是这样,好像叫什么林唤笙。”
阮雪莹朝众人使了眼色,身旁的两人领完意,准备去前方堵路。
这两人手挽着手,很快就遇上了身形娇弱的陈兮文,不怀好意的意图直接了当地挂在两人脸上,陈兮文见状,停下脚步,躲到一旁为其让路,可对方根本不领情,还是往她这里故意撞去。
“哎呦,你怎么走得路,撞到我了”
……
陈兮文:“对……对不起。”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一道娇媚的声线传来,抚着袖,遮着面,轻声哼笑的阮雪莹从两人身后走来,当她注意到那双带着委屈无助的眼神落到自己的身上后,便感到十分地可笑,菲薄的唇角微微上扬:“可我们是故意的呢。”
“别担心,我们又不是坏人,只是好奇而已,不过现在才知道你原来不是哑巴啊。”
陈兮文并没有放下警惕,原先冰凉的双手早已紧张到冒出细微的汗珠,在学生之中,让她印象最深的便是阮雪莹。
这人极其嚣张跋扈,常常在学堂里惹出事端,只因她是张院长最宠爱的养女,倘若还想待在临川堂,那就只能忍气吞声。
“你叫陈兮文?这名字不好听啊,与你身上的服饰一点都不搭,脸也长的平庸,不过脖颈上那块鱼形胎记,真是让人羡慕。”
“你身上的袄裙真细致,我没猜错的话,定是从云州梓秀山那边订的上等面料,连我也才仅有两件,想不到你家这么富裕。”
走廊出奇的安静,陈兮文并没有回话,阵阵寒风吹的阮雪莹头疼,耐心也全然耗尽。
“站在这里真冷,你不冷吗?”
陈兮文这才软软的开口:“我,我也挺冷的,但是你们一直,一直在堵我的路。”
“可是我觉得你不冷,要不然额头上怎么会冒汗呢。”阮雪莹来到陈兮文身边,握起她的手,假装露出担心的表情。
“都这么热了,就让我帮帮你吧,小结巴”说完话的功夫,陈兮文腰上的系带便被扯落。
陈兮文反应不及,仓促挪动着脚步,躲避开对方,呼出口的水雾悄然润湿了睫毛,庭院深处,青铜风铃浅浅晃动,微弱而又模糊,反倒与那清晰的哭腔形成鲜明反差。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从未与你们结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话音未完,一记耳光狠狠落在陈兮文脸上。
“阮姐姐,跟她兜什么圈子,让我们好好教她什么叫谦卑!”
阮雪莹像是默认同伴之前的行为,仍然站在原地,从容接过后方递来的手炉。
“轻点弄,唉,算了。”
“将她上袄扔到池子里去。”
陈兮文很快被围堵住,几人用力将她身上的衣物撕扯开,甚至还紧紧攥着她头发,白净的脸蛋也多出无数绯红,不知是太冷还是太痛,团缩在栏杆旁的她浑身发抖。
冬阳荒寒刺眼,压抑的她不能呼吸。
阮雪莹俯下身,贴向陈兮文耳边宽慰:“其实很抱歉呢,但谁让你穿的比我好看,我这个人呀,妒忌心太重,还请以后多多担待。”
“长廊真冷,万一冻坏了身子那可真不划算。”
“对了,踏雪寻梅要开始了,那就提前祝陈妹妹能拿个满意的成绩。”
天空开始阴沉,飞雪又至,从窗外飘进,坠向那精心种植的盆景上,再往内,融入到那碗冒着热气的姜汤。
陈兮文烤着碳火,红肿的双手散发出淡淡白烟,身旁那件蓝色祆裙颜色黯然,布料上的图案裂的毫无章法,跟房屋外的阴风一个模样。
可能因为强压着心中的情绪,她很难受,第一次察觉到脸上的泪并不是咸的,还带有几分苦味。
只有这空荡的宿舍勉强能让她感到安心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