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尼奇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再次见到自己的白月光。
不对。
应该是和他白月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此刻他正和对方坐在人烟稀少的山顶上。高处的风比平地更加凉快,呼啸着从耳边略过,将宽大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女生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她用手整理了下,把糊到脸上的发丝掠到耳后,侧过头来对上自己的目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基尼奇忽然想到,自己的行为在对方眼里大概十分莫名其妙。
十几分钟前,他回到悬木人向委托人汇报委托的完成情况,用燃素保持身体形态的古龙阿乔在委托人的阴阳怪气下忍受不住脾性,气势汹汹地将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后被基尼奇一掌拍开让其闭了嘴,随后在对方铁青的脸色下淡淡道了歉转身离开。
委托到这里就算圆满结束。日落西沉,想来今天也不会再接到什么新的委托。无视掉阿乔叽叽喳喳地控诉,基尼奇打算去采购些工具就回到自己山脚下的家。
他也是在这个时候看见的椿。
擦肩而过时,他只是觉得对方和记忆里的感觉十分相似,于是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让基尼奇发现,这个被周边人称作为“椿”的女生,是自己儿时的玩伴。
他曾在无数个只身一人的夜晚里对着漆黑的天花板或是耀眼的星空,想象勾勒出对方长大后的模样。
眼前的“椿”和他想象中的椿一般无二。
回过神来,基尼奇就已经喊住了她。
基尼奇道了声歉,松开她的手臂往后退了一步。她身边的父母听到声音都纷纷转头来带着一脸莫名,同她耳语道:“是「马力卜」的基尼奇…椿,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被他甩在身后的阿乔悠悠地跟上来,绿色的眼睛在他和椿的身上来回扫视,然后语气欠揍地说:“基尼奇,你不会是对人家一见钟情了吧?”
没有回答他,基尼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么多年过去,她大概早已忘记了自己,否则也不会露出现在的表情。
在询问“你是谁”的表情。
“抱歉,是我认错人了。”
基尼奇转身正欲离去,就突兀的感受到衣角传来的拉力。
他回望。椿对着他露出一个平淡的微笑。
“请问你需要一个聊天对象吗?”
这也是他们会肩并肩坐在山上边看风景的原因。
如果换做平时,基尼奇绝对不会对这种问题点头。
不轻易显露情绪,是许多委托人判断一个猎手是否可靠的标准,所以即使后来身边有了阿乔,他也总是把心事藏匿起来。
何况以阿乔的嗓门和性格,基尼奇毫不怀疑但凡给它透露了一个词,第二天醒他就能在纳塔会听见许许多多截然不同的版本。
基尼奇早已习惯了孤独。虽然他也不再孤独了。
眼前的椿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眉头微微皱起。基尼奇不明白她想做什么,索性乖乖地侧过头任由她看。
近距离观察之下,呼吸都纠缠在一起。他注意到对方蓝色的眼睛和过去无异,里面像是倒映夜晚的星河耀眼而灿烂。
大概是因为他太想念烬芯花盛开时的光亮,所以才会答应这句无厘头的关心。
半响,椿轻轻眨了下眼睛。
“抱歉。”
基尼奇没反应过来她指什么,有些茫然:“你指的是……?”
“我不记得你的事情了。”
“……没关系。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移开了视线,明明是惯用的平淡语气,他却莫名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十分违心。
远处,太阳悠悠落下藏起半边身子,将天边染上一片赤橙,火烧云条条簇簇遍布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将群山笼罩。
飞龙与群鸟煽动翅膀,想要赶在夜幕彻底降临之前回归巢穴。
基尼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去说谎,但却觉得自己这么说大概也没错——于椿而言。
他记得大多数委托内容,但能带给他深刻印象的委托数量却并不多。记忆里更多的只有对委托和委托人的模模糊糊的印象。
会被忘记的都是不重要的事情。
群山赠与了他自由的礼物,后又用一支烬芯花和他进行了交换。
烬芯花在猛烈的冲击下绽放,散发出热情耀眼的光芒。基尼奇用孤独换来了朋友。
虽然很快凋零,但那抹亮光却让他一直铭记,直到现在都不曾遗忘。
就算烬芯花因为自己的思念死而复生,却也不再是独独绽放给他一个人看的了。
基尼奇听见椿轻轻笑了一声。
“才不是不重要。”她否定。
他歪了歪头。
“我最近才醒,也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椿的语调慢吞吞的,像是在讲故事一样温柔,“不过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股很熟悉的感觉。
“我们一定在很久以前就认识。”
基尼奇的瞳孔放大了些。
貌似可以收回前言了。他想。
—
婉拒了椿的晚饭邀请,基尼奇将人送回悬木人径直回了家。被他嫌括噪一巴掌拍到天边去的阿乔还没回来,空旷的屋内只剩下皎洁的从窗子撒进来落在摆设上。
他并不担心阿乔,那只性格超差的恶龙大概又跑到哪里给他找新的麻烦去了,或许明天他就能在路上碰见更加值钱的家伙。
他点燃了煤油灯,昏黄的光立刻掩盖了微弱的月光,连带着空档的屋子也变得温馨起来,家人的合照规规矩矩地摆在床头上,基尼奇又恍恍惚惚回忆起了以前。
年幼的他亲总是会在父亲醉酒后遭到一顿打,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基尼奇渐渐学会了逃跑,父亲也不再能够轻易捉住他。
每每当他从野地上跑过,耳边风声呼啸时,他都能感受到自由钻进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在父亲的追赶下,他借着夜色藏匿在了一处山石的缝隙中。
然后,他遇见了不应该生长在这里的烬芯花。
衣物摩擦悉悉索索,水声哗啦啦的,顺着肌肤流在地上,沿着地面排到外面。
父亲在外面大喊:“基尼奇!基尼奇!”又嘟囔着“奇怪,刚刚明明往这里跑了”一边咒骂一边离开。
蝉鸣吱呀吱呀掩盖他们的呼吸。年幼的椿看着基尼奇,幼年的他也看着椿。两个人躲在大石头后面干瞪着眼,谁也没说话。
漆黑的夜里,基尼奇连她的面容都没看清,却清晰地看见了她眼里倒映着的自己。
“头上,粘东西了。”
她小声地说。
面对她忽然抬起的手,基尼奇下意识抬手挡住自己的脸保护自己,对方只是轻轻扫了一下他的头发。他这才反应过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和酗酒后的父亲一样,为了伤害他而靠近。
基尼奇低头一看,女孩的手里静静地躺着一片小小的树叶。
“我叫椿。”
红头发的女孩子笑了起来。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小小的冒险家们在交换了名字后莫名达成了同一阵营,躲在石头后面借着月光探出脑袋向外看,观察他的父亲是否经过、又是否还在寻找他。
基尼奇无法理解她对自己的帮助。明明什么都不清楚,也什么都不问就对自己伸出了手。
那双靠近自己的手是如此温暖,宛若睡前母亲轻轻拍打他的背将他哄睡一般的温度。
她想做什么呢?
她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他找不到答案,防备与警惕无法让他向椿敞开心扉,可寂寞犹如镣铐将他桎梏。
于是基尼奇沉默着盯着她看了一会,最后放弃了打探她的想法,背对她继续向外观察父亲的动向。
安静的夜里,内容是他名字的喊声从很远的地方、很小很小,又慢慢靠近、渐渐变得清晰而洪亮,最后突兀地变成了一声惨叫。
基尼奇认出来那是父亲的声音。甚至没有过多思考这是不是引诱自己出现的骗局,他就已经把椿的呼唤甩在身后,往声音的源头跑去。
当他赶到时,平日里冲他大喊打骂的男人眼睛睁得大大的躺在碎石之间一动不动,好像一只放弃同陷阱抗争的林猪,决心不再爬起。
大脑在那一刹那被清空了思绪,小基尼奇缓了好一会才将猛烈的酸涩压回去。被他甩在身后的女孩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基尼奇皱起脸问她:“你怎么还在这里?”
姗姗来迟的女孩轻轻拍掉裙子上的灰尘,基尼奇看见她的膝盖似乎有血迹渗出来。但他已无力关心这些,捡起父亲的钩锁装备,找到合适的抓点,打算把这个和自己共同生活了多年的男人一点点拖回家去。
“你……”看到地面上的狼藉她哽了一下,然后在心里催眠自己他只是睡着了而已,接着椿眼睛一闭上前帮基尼奇抬起了另一边,用一种无奈但又没办法的语气说,“叔叔也真是的,再困也不能倒头就睡啊。”
基尼奇:……?
他不太理解。
但他很震撼。
基尼奇沉默一瞬,感觉还是不要把真相说出来避免伤害到他:“我没什么能给你的。”
“让我留宿一晚,”椿压下呕吐的欲望冷静地说,“现在太晚了,路黑看不清,我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