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尼奇过去没有听她说起自己,出于尊重和礼貌,他也没有主动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或者说过去的他并不怎么在意。
在他的记忆里,她总是发着呆或者对他温柔的笑。从来不会透露出任何负面的情绪,永远积极向上。
她在想什么?她要做什么?这是基尼奇过去和她的相处中思考过最多的问题。
他能从椿偶尔露出的不经意的表情暗自推断她的心情和想法,微微蹙起眉头好似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可发现自己在看她之后,又会装作什么都没有的模样舒展开。
这还是第一次,他听到椿主动求助,像是只幼年的匿叶龙亲昵地蹭着自己,脆弱的脖颈暴露在眼前,仿佛一碰就能折断。
“爸爸妈妈说,过几天让我和他们一起回枫丹。可我总觉得我还有什么事情必须要在这里完成,我不想离开。”
基尼奇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早已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她的大概情况。
椿和她的家人在她小的时候就来到纳塔定居做生意,工作上的忙碌让椿的父母没有余力去关注她。又因为某种原因,被送到讲学小屋的她不愿意和其他同龄人一起玩,所以才会在外出的时候遇见他。
然后在她出事之后,她的父母带着她回了家乡,一走就是好多年。大概是枫丹的医疗条件比这里更好,或是其他原因,基尼奇不太清楚。
但是他能够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得出——她在出事之后成了植物人,最近才醒,还失忆了。
阿乔不屑地嘁了一声,他用一如既往的大嗓门咋咋呼呼地嫌弃她:“蠢货!白痴!不想走就不走,难道他们还能把你绑回去不成!懦弱的蠕虫!”
基尼奇直接拽住它的尾巴从敞开的窗户把它丢了出去,省得它再说些什么过分的话。
不得不承认,在难缠无理的委托人面前阿乔可以称得上他的嘴替。毕竟给笨蛋上课讲道理并不是他的工作范畴。
但在这种时刻,这个“嘴替”还是不要出现了。
他再一次替自己蛮横无理的搭档道歉:“抱歉,阿乔的性格很恶劣,我不应该让它跟过来的。”
即使被难听的词汇突然骂了,椿也没有流露出不悦的情绪,反而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嗯,所以我把他们赶走了。”
基尼奇:“……?”
啊……?
他还以为要问怎么跟父母商量之类的。
没想到这么硬核吗。
基尼奇再次意识到自己幼年的玩伴并不是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害,在该硬气的时候她还是会硬气的。
不过她沉睡了太久,很多事情已经和她出事前的记忆不一样了。在她的父母和她彻底撕破脸之前,她得先找到养活自己的办法才有足够的底气与他们对峙。
他刚在心里思考该怎么迅速简洁的给她介绍现在纳塔的就业情况,就听见椿已经用淡然的语气补充了自己的想法。
“我在家里看到了很多小木雕,妈妈说是我以前做的,所以我想先做些拿去卖,看看收益怎么样。”
基尼奇:“…………”
他回忆起家里那一箱子看不出形状的小木雕摆件,尽量委婉地提醒:“……这些东西耗时也费力,你的身体或许还没有适应,不如先干一些简单的活计吧。”
谁料椿完全没听懂他的暗示,笑了出来自信满满地说:“没关系,我可以把价定高一点。”
基尼奇:“………………”
最终,面对那双蹭亮的眸子他妥协:“我和你一起。”
—
椿的忽然到来虽然让基尼奇改变了他最近的计划,但还是有些早些日子说好的委托需要完成,所以又是一阵短暂的分别。
不过在分别之前,她说了点自己的想法。
“其实在睡着的时候…我听见了。”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想再见你一次」有人在我耳边这么说。”
“像春风一样温柔的声音,它悄悄的来到身边,好像随时会散掉。”
“基尼奇,是你在叫我吗。”
说完,她像是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很莫名其妙,不太好意思地笑笑,站在家门口同他挥手道别。
基尼奇走出去一会才慢悠悠的从脑子里翻出一段不清不楚的记忆。
在他获得古名第一次参加巡夜者战争的时候,他所在的巡夜者小队面临着全灭的灾难。
周围的队友已经全部牺牲,魔物变成他所相识的人,带着蛊惑般的低语向他靠近。
母亲微笑着向他敞开怀抱,父亲手握一盒价值不菲的糖果,一切仿佛回到了父亲还不会赌.博的时候,他们还是那个美满又幸福的家庭。
可基尼奇不敢停下动作,必须要有人回去,死去的队友才有复活的机会。他一次次挥剑砍向一个个熟悉到骨子里的面庞,魔物的身体每一次化为尘埃殆尽,他的心情就更加沉重一分。
他第一次听见阿乔语气中的庄严。像是遇见了海水的蚂蚁般,他被蝗灾一般除之不尽的魔物层层叠叠地包围,很快基尼奇便成了强弩之末,一只魔兽的利爪贯穿他了身体。
他摇摇晃晃地,想再杀一只魔物,可最后还是身体不支跪倒在地。
鲜血从胸口溢出落在地上汇成一幅连绵不断的画卷,基尼奇眯了眯眼。兴许是将死之际会让人看见自己最渴望的东西,基尼奇的脑海中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开始播放起来。
他看见,父亲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带着笑容回到家里,手里是一副崭新的钩锁。
父亲拿着钩锁对着他的身体比划,像是在测量,将其调整为最合适的长度。
他看见,母亲坐在身侧,有阳光落下,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基尼奇直觉她是在说《蛣蟟寂静的山丘》的结局。
接着画面如同镜子猛地碎裂了。眼前的镜像开始快速闪过、倒退,宛若在山间飞荡时他所见到的景色。
他看见,归火圣夜巡礼决出胜负时所有人都在欢呼。
他看见,自称伟大圣龙的阿乔露出贱嗖嗖的表情。
他看见了自己山脚下的家,他看见了夜晚野外的烽火,他看见了懵懂的小匿叶龙…
他看见他看见他看见——
冲击带着热浪席卷而来,不知什么时候周边满是绽放的烬芯花,像团团火焰般熊熊燃烧,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赤橙。
那朵被群山用孤独交换走的烬芯花,在此刻涅槃重生化作每一片叶每一朵花将他簇拥其中。
他看见了椿。
花儿们叽叽喳喳的叫嚷,绿叶们咿咿呀呀的欢唱,他听过无数遍并且铭记于心的还魂诗响了起来。
“…椿……”
基尼奇的声音混在里面,断断续续、微弱到几乎融化。
“我想…再见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