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当空，山林阴森可怖。

    祝司司惆怅地望着天边，再看回手里指针不断乱转的罗盘。

    罗盘是用来追踪妖的，现在乱转就说明有很多妖。

    真是走大运了！

    今天是祝司司下山历练的第一天，更准确一点是从出山门到现在，仅仅三个时辰。

    误打误撞挑了个红月的好日子。

    祝司司不安地打开包裹，翻出一本书，书名为《通天之境弟子下山历练注意事项》。

    她翻找着，终于找到了有关红月的那页。

    “每逢红月，万妖出没，妖力最甚。”

    这句话旁边还有两位掌门贴心的批注。

    “弟子们要小心，不要往深山里去，妖会在红月时候往山里聚集，企图吸收红月的力量变强，还可能会出现大妖屠戮小妖的情况。”

    “不想死就跑快点，或者活到红月消失。”

    祝司司看完啪地合上书，转身开跑。

    很听话，但是晚了。

    手上照明用的夜明珠，因长时间的使用，明显暗淡了几分。

    她狂奔不知道多久，累得气喘吁吁地停下时，夜明珠彻底暗了。

    现在只剩下天上的红月照明，照得山林里的一切都阴森至极。

    诡异的鸟叫声忽远忽近，如影随形。

    祝司司无可奈何地收好夜明珠，小心翼翼查看四周情况。

    面前这条山间小路似乎没有尽头，她从这条路上山，现在沿着来时路竟然下不了山了。

    这时，右边的树林中出现光点，颜色亮度就和她照明用的夜明珠一样。

    她顿时感觉亲切不少。

    通天之境的弟子下山历练都可领取一份大礼包，每个礼包中必有一颗夜明珠。

    今天和她同一时间下山的弟子并不算少，祝司司下意识以为那边可能会是一位和她一样倒霉的同门。

    待她要走近看时，那颗夜明珠的旁边又亮起了一颗，紧接着又是几颗，密密麻麻地布满整片树林。

    祝司司脚步一顿，很快意识到不妙，恐惧令她毛骨悚然。

    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响起，她扭头就跑，身后狼群紧追不舍。

    狼是群居动物，最是会团队作战的，狼妖更是擅长配合着围困捉妖师，困到筋疲力竭，再抓住就是饮血啖肉。

    一个明智的捉妖师，都不会与狼妖单打独斗的，更何况她一个初出茅庐的。

    祝司司向着左边的树林里跑，一边跑，一边脑子里想着应对方法。

    上树？下水？

    一个也没用上，她跑到山林尽头，一脚踏空跳崖了。

    强烈的失重感令她恐惧地闭上眼睛，然而坠地筋骨寸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她睁眼，第一眼看见的是黢黑的地面，鼻子闻到的是浓烈的血腥味。

    山崖下有高树，结实的树干缓冲了她的坠落。

    虽疼，但好歹是活下来了。

    祝司司离地面不过一两米，正想着跳下来的时候，挂着她的树干快速左右挥动，所到之处，一声声凄厉的叫声。

    她无法自己下来，抱紧树又闭上眼睛，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

    许久后，树干终于停止下来。

    祝司司确认安定后才敢睁眼，只见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狼藉，满地的残肢断臂。

    抱着的树干泛着幽幽蓝光，连通至百米外的一棵巨树，树干上垂下千万条藤蔓，树上不断有花朵飘落，尽数飘向树根处。

    看样子是棵榕树。

    榕树下站着一个颀长的人形，辨不清是人还是妖。

    这树似乎是某位大妖施展的法天象地。

    祝司司心想：不会真这么巧，遇上了一场妖之间血腥屠戮。

    她借着树散发出来的光，小心攀爬着树干，在离地面最低处跳下。

    本意是想安安静静开溜的，谁知道地上黑黢黢的不是土，是血。

    脚踏进血里的声音很突兀，树下的人先祝司司一步闪现过来。

    一把利器抵在她的喉间，尖端已经刺破肌肤，几缕血丝收进剑身中。

    祝司司感知到痛，面上不敢轻举妄动，手已经悄悄背在身后。

    “人？”是个略微沙哑的男声。

    在血月红色光芒和榕树蓝色光芒映照下，祝司司看清了男子的样子。

    满头白发，全黑眼睛，苍白皮肤上是大片喷溅状血迹。

    血迹几乎遮掩了大半张脸，妖气冲天。

    “是人！”祝司司说，“求放过！”

    “滚。”男子说。

    “好嘞！”祝司司欣然答应。

    男子挽了漂亮的剑花，收回手中的剑，祝司司心有余悸地转身要跑，却听见一个微弱的女声。

    “快跑！”

    像是奄奄一息的人发出的声音。

    祝司司不免驻足寻找声音的来源，很快发现树下花朵环绕的中心，躺着一个瘦小女子。

    “还不滚？找死？”

    收起的剑再度出鞘，向祝司司袭来，后者从容掏出武器大锤对抗。

    铛的一声，兵器相交，二人各后退几步。

    “她是人，放了她。”祝司司直指树下不省人事的女子。

    “捉妖师？多管闲事！”男子再度发出一轮攻击。

    祝司司左躲右闪，以防御为主，同时不动声色地向树下女子的位置靠近。

    在不过一米的距离时，她主动发起进攻，扔了记回旋锤去，趁着锤脱手的时间，迅速抱起女子要跑路。

    谁知道锤子是拖住了男子，但榕树垂下的藤蔓向她发起了进攻。

    祝司司嘴唇翕动，念了决，周身顿时出现一个透明的护盾，挡住了藤蔓一轮又一轮的抽打。

    但在漫天藤蔓有针对性的进攻下，护盾并不能坚持太久。

    祝司司早就意识到这点，只争分夺秒地往榕树所笼罩的范围外跑。

    就在马上要出去的时候，回旋锤重重落在了她前方不远处，男子猝不及防闪现至面前。

    挥剑一记重击，护盾咔嚓一声碎裂，紧接着藤蔓仿佛受到召唤，在护盾的裂缝处不断争先恐后地挤入。

    护盾承受不住，彻底碎了，碎片哗啦啦落了一地。

    男子率先从祝司司手里夺过女子，徒留她被万千藤蔓淹没。

    藤蔓包裹祝司司全身，她现在像个粽子一样严实，感官上像完全陷入沼泽一般。

    窒息袭来，濒死之际，她拼尽全力伸出手施法驱动武器锤。

    锤受到召唤，灵力四泄，化气为刃，割断一条条藤蔓。

    祝司司从里面脱身，大口喘气几下，在武器锤的掩护下，先行离去。

    她在收回武器锤前，再次看了眼那男子。

    只见那妖抱着女子明显疲于应付，却不曾有将女子放下的想法，反而是稳稳地护着，甚至自己被剑气伤到，那女子都不曾有恙。

    祝司司纳闷地收回锤，心想：兴许是对人妖虐恋情深，我的出现反而差点棒打鸳鸯了。

    她要走，没走几步又回头，在距离榕树不算远的地方蹲着。

    现在血月这种情况，反而潜伏在大妖身边是最明智的选择。

    画地为牢，武器护身，屏气凝神，收住气息，一觉安稳睡到天亮。

    祝司司醒来时，山林已经恢复了平时静谧的样子，只是地上的干涸血迹和山底树生长出来的大坑，都在诉说昨晚血月的惨状。

    一人一妖都不见了，她也不多停留，脚抹了地上的阵法，收锤走人。

    ＊＊＊

    吱拉一声，门被推开了。

    房间内陈设简单，一应俱全，色调统一，舒适且不失雅致。

    祝司司端着乱转的罗盘，放下行囊，坐下沏了茶喝。烦躁地摆弄罗盘一阵，无果，她索性放下，从行囊中掏出一本册子，封面上写着“妖怪收集记录册”七个大字。

    她翻开第一页，上面是一张大鹅的简单画作，白纸黑墨画得随意，但大鹅的神韵全在，一眼能辨认。

    最顶上写着“鹅妖”两个字，最底下写着小传——“恶霸鹅妖，欺男霸女，见人就啄，实在可恶。吾见不平，抡锤上阵，已降服”。

    这条记录有公报私仇的成分在。鹅妖并非妖，恶霸倒是真。

    她离开山，路过一个村子的时候，一只大鹅突然冒出追她一路，行为乖张，颇有成精之态，于是她就顺手降服了。

    翻到第二页，一片空白，她叹声气，而后屏息间隐约听见缥缈的唱戏声。

    此时，店小二正送一盘糕点过来。

    “小二，你有没有听见唱戏的声音？”祝司司边问，边顺手吃了口糕点，随后放回盘子中，显然是不好吃。

    店小二竖起耳朵仔细听，脸上无异色，如实回答：“没有。”

    祝司司疑惑，手里的罗盘在这时候指向窗户方向。

    她上前打开窗户，唱戏的声音更清晰了。

    往外看，楼下与树林交接的空地处，搭建着一个简单的戏台子，不算大，几个小人身着戏服正在咿咿呀呀唱着。离得远，小人辨不清面目，只能靠服饰分清哪个是哪个。

    祝司司对民间戏曲没兴趣，此刻听着唱词，只能辨出“驴”、“花”等一些明显的词来。但仅凭这些字词，她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

    困扰间，隔壁窗户也打开了，两个脑袋探了出来。

    “阿姐，你看，真有人在唱戏。”说话的是个清朗男声。

    “乌兔天边才打照，仙翁海上驴儿叫，一霎蟠桃花绽了，犹难道，仙花也要闲人扫。”

    “一枕余酣昏又晓，凭谁拨转通天窍，白日矬西还是早，回头笑，忙忙过了邯郸道。”

    女声沉吟念念有词。

    “咿咿呀呀在唱些什么？”

    “是《邯郸记》，但荒山野岭怎么会有戏台子搭起来？”

    “大概是吃饱了撑的，这儿就有个吃饱了撑的在偷听我们讲话的。”

    祝司司一惊，心虚地蹲下，隔壁窗户的一男一女已经朝她这边看过来了。

    “阿姐，她心虚蹲下了。”

    “姑娘家是害羞了。你说会不会是妖在唱戏？”

    “有妖也不用怕，我会——”

    话题又被扯回在唱戏上。

    祝司司按捺不住，直起身子，底气十足大喊：“我是捉妖师！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少年的话被打断，正有些恼怒地看着另一个窗口的她，但看清她的一瞬间赶紧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