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司司与少年四目相对，觉得有些眼熟，不多深究，指针开始乱转地指向对窗二人。

    面面相觑间，一只纤纤玉手伸出，用与自身不匹配的力气，将少年一把推回了房间里。

    少年没了，他身后少女的面貌完全展露出来。

    少女笑意盈盈，和煦亲人，脸色略较旁人更苍白些，身子也更瘦弱。

    “我叫容昭，我弟弟叫容淮。”容昭说，“姑娘，真巧，你也是来听戏的吗？”

    祝司司坦诚回答：“我叫祝司司，其实是来捉妖的。”

    容昭伸手像拎小鸡仔似的，把容淮拉过来打声招呼，而后又一抬手推进房间。

    “司司，你喜不喜欢吃糕点？”容昭热情招呼，“我这里有稻香斋新出的糕点，来我这屋尝尝吧。”

    “好啊。”祝司司最是喜欢吃糕点的，只是客栈的糕点不好吃。

    “凭什么？”容淮抱怨，“这可是我排了好久队才买到的，每人只让买一份！一份也没多少，我只买来给阿姐你一个人吃！”

    容昭无情地说：“你啰嗦了！”

    祝司司表示理解，心道：我抢了某人的风头，被这样针对也是应当的。

    恰时，楼下咿呀唱戏声又启，及时解围。

    “则见此人沉障久深，心神难定，想是他学成文武艺，未得售于帝王家，此非口舌所能动也。”

    “有了，想除是如此，才能醒发于他。”

    容昭一字一顿说出这段唱词后，戏台上小人掏出个小枕头。

    紧接着台上一阵急促的鼓声，如轰隆巨雷滚滚，震撼大地，盖住这世间万物所有声音。

    听得头疼，容昭和祝司司都下意识捂住耳朵，容淮意识到不对，在窗台探出脑袋。

    三人都看向楼下的戏台，戏台背景板后面的茂盛树林里冒出浓浓白烟，源源不断。

    白烟随着鼓声，在几人迷茫不安的目光中，迅速将客栈整个吞没。

    来不及反应，祝司司身边所有事物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白茫茫天地。

    倒也不算太坏，至少手里的罗盘还在，只是依旧在乱转。

    祝司司正要抱怨破罗盘总是在关键时候不靠谱时，罗盘仿佛是听见了她的心声，难得靠谱了一次，直直指向一个地方。

    她向着罗盘所指方向行进，越走烟越稀薄，等到低头能看见地面的时候，白烟已经完全散去。

    她的面前出现一个穿着陈旧青衫的年轻男子，正是罗盘指向的人。

    年轻男子正在看着墙上粘贴的纸，叹息连连，似乎是在看榜。

    祝司司要凑过去时，不知道哪里冒出的一群人，蜂拥而至，将男子包围，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被人群拦在外面，正想要掏出宝贝大锤，直接硬来开辟出一条路时，才堪堪发觉这群人没有脸。

    准确来说，是除了最开始的那个年轻男子有脸，其他的都没脸。

    祝司司学习多年的捉妖知识，直觉告诉她这是妖创造的幻境。

    关于妖幻境破除的方法无非就两种：一是在幻境中找到妖，二是跟随妖的引导走完剧情。

    当然还有一种不管别人死活的方法—直接杀光妖在幻境里创造出来的人物，包括被拉入幻境的无辜者。

    每杀一个，妖本体的妖力就会减弱，直至全部杀光，妖无力维持幻境，幻境就会主动破碎。

    祝司司是不可能选择第三种最省力的方法，通天之境的捉妖教程里明令禁止，被发现就直接除名。

    “卢兄，你可上榜了？”一个书生服饰的无脸人戏谑地说，“是不是再过个三年，又能一定考上了？”

    他口中的卢兄并不理会他的嘲弄，转身走了，留下他一人兀自在原地低笑着。下一秒，笑声戛然而止，他的头瘪了。

    祝司司抡起铁锤，抬手又是一锤，无脸书生跟地桩似的，又矮了一截。

    周围的无脸人都无动于衷，依旧保持着看榜的姿势。

    祝司司不信邪，又来一锤，她从小练大锤，有的是力气，给无脸书生都要锤出拥有年糕般的韧性了。

    一锤下去，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祝司司恍然，她起初以为这只会说话的无脸人，会是制造幻境的妖。她猜错了，这也只是妖在幻境里创造出来的人物之一。

    “抱歉抱歉。”她一边道歉，一边赶紧跑路去追卢兄，人没找到，等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致使祝司司无法行进，寻了个墙脚屋檐遮雨。

    雨下得很急，却短得异常，几乎是祝司司刚进屋檐，抬眼雨就没了，天边挂着一道彩虹。

    她无语望着湛蓝的天空，一脸“老天爷你是不是在耍我”的表情，而后在她震惊的神情中，天上竟然飘起雪花，雪落地即化。

    祝司司感到有一丝寒冷的时候，雪又转瞬没，极速过冬后是极速过春，花开又花谢，紧接着入夏、入秋，天气炎热又凉爽。

    如此经历了三个春夏秋冬，天气变换趋缓。

    祝司司依旧站在屋檐下，时刻关注着周围一草一木的变化，静观其变时，街道上出现了个人影。

    那位跟丢了的卢兄，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正悠闲地漫步在街上，目光始终向前看，对她的呼唤不予理睬。

    祝司司小跑几步追上，在安全距离内东躲西藏，而这条邻水的街道仿佛没有尽头，靠水一边是垂柳，一边是墙。

    跟了许久，祝司司发现不远处地围墙有一扇朱红色大门，卢兄路过没有进去的打算，一阵强劲的怪风连拉带拽将他往门上推。

    他还没贴上门，门就刻意地自动打开，等人进去了自动关门。

    祝司司急得上前推门，门却纹丝不动，使上浑身力气踹门也无济于事。

    转换想法，她灵活地爬墙进去，站在围墙上俯瞰，里面是一片花团锦簇之景色，明显是富贵人家的别致园林，有山有水，最中间是一个大水塘，塘中间还有个凉亭。

    凉亭里站着个中年人，只能看到背面，看衣服样式，铁定是个财大气粗的富人。

    此外，凉亭里还有两个熟人——一个是容昭，一个是容淮。

    容昭正坐在石凳上，望着塘中缓慢游动的鱼出神，容淮则就站在容昭身侧，紧盯着站在对面的中年人。

    推着卢生的怪风还不停歇，一直将人推到凉亭的中年人面前，才散去，卢兄不知怎的腿软无力，到中年人面前就扑通跪下。

    容淮警惕地将容昭拦在身后，中年人有了动作，扭头，这也是是无脸人。

    “你姓甚名谁？”中年人问。

    “小生姓卢，单名一个承字。”卢承回答。

    “卢承，此等青年才俊，甚得我心。”中年人说，“卢家新郎入我清河崔府，可好？”

    卢承一愣，询问：“清河崔府？卢家新郎？此话怎讲？”

    中年人解释：“我家小女怜君之孤贫，有收留你为伴之意，你可愿？”

    容淮和祝司司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容淮手指着祝司司，眼神似在问：“你是崔家小姐吗？”

    祝司司则摇头，指着他。容淮指回自己，骤然回头看向身后的容昭。

    容昭在幻境换了一身温婉的衣裙，梳着精致的发髻，发间的簪子更是用纯金打造，是原来的粗糙木簪没法比的。

    她用手帕遮掩脸，作娇羞状，抬眼与卢承眉目传情。

    卢承顿时心猿意马，忙斩钉截铁答应：“愿！”

    得了确定的答案，中年人说：“好夫妻，即刻进洞房花烛。”

    “不是，这是不是太快了！”容淮不敢置信，“你都没见过亲家，怎么能这么轻易把女儿嫁出去？！”

    中年人没有理会容淮，转头看向祝司司：“梅香，你且带卢家新郎去沐浴，换上喜服，今晚便和小姐拜堂成亲入洞房。”

    祝司司也处于震惊中，被中年人突然点名后才回过神，身边无人，她确定自己就是中年人口中的梅香，匆忙答应下来。

    容淮还想争辩些什么，中年人直接转身走了，一下子不见踪影，他转而企图劝容昭，后者却只看塘中鱼，急得他团团转。

    祝司司也急，虽然得了中年人的吩咐，却根本不知道偌大的宅邸，应该将卢承带去哪里。

    “梅香来也。”

    原地思索间，假山后传来一声，出来一个丫鬟模样的无脸人。

    她没有五官，却在见到祝司司的时候，神情明显一愣，走着小碎步到祝司司面前，上下仔细打量一番。

    梅香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穿的和我一样。”

    祝司司低头看一眼，自己穿的还真和面前的梅香一模一样。

    她不明白为何会出现两个梅香，思忖着反问道：“我是新入府的梅香，老爷令我去小姐房里好生照顾着，我且问你，你是哪个梅哪个香？”

    梅香说：“我是‘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的那个梅香，你又是哪个梅哪个香？”

    祝司司笑着扯个同音字：“巧了，我是‘喜结姻缘’的那个‘媒’。”

    梅香没有回话，似乎是认可祝司司的这个“媒”。

    祝司司趁热打铁：“既你来了，便由你带卢家新郎去沐浴更衣，我带小姐回房梳妆打扮，只待今夜洞房花烛。”

    梅香得令径直走向卢承：“卢家新郎，请随我来。”

    祝司司站在原地目送，等彻底没了踪影后，快步走向容淮和容昭：“你们还好吗？”

    “不好。”容淮抬手在容昭眼前挥动，容昭无任何反应，“除了你，他们好像都看不见我。”

    祝司司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思考一番后安慰：“这是妖创造的幻境，应该是妖把你漏了，没安排角色，其实还更好。”

    “不好。”容淮气氛，“阿姐更糟糕，好像变成另一个人了，现在还要和一个陌生人成亲！”

    祝司司的安慰并没有缓解容淮的焦虑。

    “容姐姐是变成戏中人了。”祝司司说，“我记得荣姐姐说过这出戏叫《邯郸记》，她现在是崔家小姐，已经带入角色中了。”

    容淮思忖着缓缓说出一个名字：“崔时宜。”

    “崔时宜？”祝司司下意识重复，没发觉容昭的神色由原本的疑惑转变为嗔怒。

    “媒香，你在和谁说话？”崔时宜问，“你又怎能直呼我闺名？”

    祝司司一噎，试探：“容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