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盘第一日,同预想的一样,那些早就蠢蠢欲动的股东们,趁着股价处在高位时,迅速地将股票全盘抛出。
如同泄洪之水,一时间,云梦的股票潮水一般涌入人群,不安的气氛充斥了整个市场。
市场的第一反应是,惊慌。他们不知道云梦到底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种集中式的抛售行为究竟是福是祸,但他们知道,跟着大家一起走,绝对没有错。
于是,一时间,凡是持有云梦股票的散户们,都开始纷纷抛售了。
恐惧的情绪如同病毒一般,迅速在市场内蔓延开,然后越积越多,直到崩塌。
贝筝盯着大屏幕上断崖一般跌落的绿色折线,浑身紧绷。
“紧张什么?”沈云泽却丝毫不像她这般紧张。他随意地靠在桌边,盯着屏幕,脸色如常。
贝筝微微皱眉,对他的粗线条很是不满:“你就这么自信?”
沈云泽拍了拍她的肩,自信满满地说:“有的是钱,还怕他们不成?”
贝筝看向他,对他这副土大款的样子很是无可奈何。
贺颐的资金让她心里放松了些,可说到底,这场仗究竟会陷入到什么地步,她根本无法预测。假如说,那笔钱不够用呢?到那时候,他们又该怎么办?
贝筝暗暗叹了口气,根本提不起精神来。
会议室内,交易员们一个个脸色凝重,都将头深深地埋着,手指敲击着键盘,“啪嗒”的敲击声如同催命符,混合着心跳的节奏,杂乱无比。
贝筝听着这“啪嗒”的声音,感觉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几乎要蹦出喉咙。
“沈总,还要再加吗?”组长抬眼看向沈云泽,脸色很是难看。
从开盘以来,他们已经持续不断地将那些旧股东抛出的股票全盘收回,账户上的金额像自来水一样哗哗流出。交易员们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雨将要来临,花钱时感觉手都在抖。
组长看着屏幕上毫无起色的曲线,心里的不安感如杂草一般斩都斩不断。
“继续。”沈云泽毫不犹豫地说。
组长立刻坐下,将头埋在了工作里。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贝筝紧张地问。
“你真的不用这么紧张。”沈云泽不去回答,揽着她的肩,狡黠地笑了:“比起我们来说,该发愁的是纪颂今吧。”
的确如此。
纪颂今看着掉下去又迅速爬起的曲线,它像一只虫子一般扭动着,却偏又执着得很,就是不愿意跌下去。
他狠狠地咬着指甲,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纪颂今原本是打算速战速决的。云梦珠宝的现金流不多,如果他短时间投入,云梦必然会惨败。可现在,战线却被沈云泽拖延着,越拉越长。
这样耗下去,就纯粹是在拼谁的钱比较多了。
“妈的,他不是没有钱吗?”纪颂今双手撑着桌面,感觉头都要炸开了。
沈云泽为什么会突然搞到了这么大一笔钱?而且从沈云泽不怕拖延的架势来看,恐怕这笔钱的金额,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纪总,我们还要继续吗?”助理忐忑地看着他。
纪颂今紧盯着屏幕,冷声道:“继续。”
事到如今,根本就不是他愿不愿意继续的问题了。除了继续跟下去,他别无选择。
沈云泽大手一挥,钱就像废纸一样哗哗地往里丢。纪颂今觉得,沈云泽是不是已经不清醒了。
可沈云泽显然清醒得很。
“你花钱花的也太快了吧。”贝筝叹了口气。他真的很大手大脚,这么多钱,都一点也不心疼吗?
沈云泽毫不在意,继续示意交易员们加码:“我心疼什么?”
笑话,又不是他的钱,干嘛要心疼?刷刷往里丢就是了。
虽是如此,可贝筝还是有些肉疼:“你花这么多,咱们还得起吗?”
“啊?”沈云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贝筝,第一次觉得她怎么这么单纯啊:“他都送我了,干嘛要还?”
这下轮到贝筝傻住了,她对沈云泽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震惊到:“送?”
沈云泽得意地笑了笑,很是理所当然:“不然呢?如果要还,我去找祝微尘干嘛?”
他们费了那么多工夫去求情,不就是为了坑贺颐一笔吗?
贝筝呆呆地看着他,冲他大大地竖了个大拇指:“你脸皮也太厚了。”
沈云泽勾了勾唇角:“彼此彼此。”
贝筝再一次有种,重新认识了沈云泽的错觉。
她跟在沈云泽身后,看着他自信的样子,竟莫名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别想太多,不会有事的。”沈云泽将她带到交易员们身后,一点点地介绍着市场变化:“今天就带你长长见识。”
贝筝只好跟着他,去“长见识”。
纪颂今这次的行事作风,还是一如既往的下作。提前收买了云梦的一众股东暂且不提,就单说他投入资金的做法,就颇为邪气。
他没有采用传统的直接打压,而是兜了好几个圈子,弯弯绕绕一圈,从背后直插命脉。
从开盘以来,投入的资金一点点增加,再增加,直到现在,成了一个天文数字——一个一旦中途放弃,就会满盘皆输的数字。
“我猜他还是动了集团资金。”沈云泽看着屏幕上的数据,低声对贝筝说。
贝筝惊讶地看着他。她想起之前谭憬说过,启颂集团的资金是集团命脉,而启颂珠宝只是其下属的一个很小的子公司,纪颂今不可能因为它而动用集团资金。
沈云泽看着她的表情,也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他完全没必要这样针对我。”沈云泽有些不解:“这样多的资金,投进来只为了争口气。他真的不明白后果吗?”
现在看来,纪颂今恐怕并不是想争个市场,而是想把启颂整个奉上,和云梦同归于尽。
沈云泽觉得,纪颂今大概是疯了。
纪颂今也觉得,自己是真的疯了。
白花花的银子投了进去,结果就像投入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沼泽,根本听不到响儿。本来早就计划好了拉下云梦的股价,虽然那几位股东没有叛变,但沈云泽不知想出了什么法子,居然能把股价又拉回来。
就这样拉来拉去,那根曲线上上下下,就是决不出个胜负来。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沈云泽搞来钱了?
纪颂今低头看了眼账上的数额,虽然还有许多,但他却莫名慌了。
他不知道沈云泽的手中究竟还有多少筹码,也不知道沈云泽下一步还有什么措施,只能就这样按部就班地向池子里面投着钱,在心中暗暗祈祷沈云泽已经没有钱了。
这种没有底牌的盲人游戏,如同走在刀尖上一般,考验的永远是游戏者的心态。
怎么办?要加大投入吗?可是加大的话,紧靠目前资金就不足以应对了。难道还是要挪用集团资金吗?
惊涛骇浪在脑海中翻滚,纪颂今的眸子中划过一丝狠厉,终于下定了决心,吩咐道:“继续加。”
谢淡月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颂今。”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她轻轻拉住他的衣角,眉间愁云浓重:“我求求你,不要在争下去了。”
集团资金代表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这场对局明显是在烧钱,即使最终赢了,也会两败俱伤。如果同她的猜想一样,云梦使用的是借来的钱,那它并不会伤到根本,很快就可以东山再起。
但如果启颂珠宝动用了集团资金,恐怕连整个启颂集团都会遭到重创。
她虽然恨极了纪颂今,可是却从来都不想伤害到他,更不要说启颂集团了。
“颂今,算我求你了。”谢淡月死死地拽着纪颂今的衣袖,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眼里的恳求浓重到溢出眼眶:“操控股价是违法的,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纪颂今低头看着她紧拽着他衣袖的手,那双洁白的手背上已经因为用力而绷出了根根血管,突兀而骇人。他轻轻覆了上去,轻描淡写地将她的手推开,偏头不去看她的眼睛。
“淡月,我还能收手吗?”他低声喃喃。
“你可以。”不顾他的推开,谢淡月再次追了上去,把他的手紧紧握住,近乎哀求地看着他:“颂今,集团资金到底有多重要,你不可能不清楚。”
体温顺着手掌链接的方向传递过来,逐渐蔓延到心脏。纪颂今看着谢淡月眼中浓稠的焦急,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过去的她。
“你哭了。”他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擦去眼角的泪珠,有些疑惑地说:“你哭什么?就因为我对付云梦吗?”
谢淡月拼命摇头,膝盖缓缓下滑,直到跪在他的面前:“求求你,为了我,放弃吧。”
她不想他因为一时置气就堵上全部身家,更不想让他因为旁人挑唆就以身试法。
她忽然就想通了,比起她对他的恨意,他受伤时的痛苦更让她揪心。报复不报复又能怎样,她只想要他好。
朦胧的泪眼中,她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模糊得如同迷雾。他脸上的表情看不清,但却显然不是不耐、不是喜悦、更不是愤怒。
会议室内传来轻微的叹气声,但却很短,短到她已然恍惚,这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她因为哭泣而产生的错觉。
然后,她看到那个如同山峰一样的身影一点点地弯下了腰,最后蹲在她面前。他长长的手臂打开,直接将她整个都揽在怀抱中。
“我答应你。”
他的声音如同天边的云雾一般。
“这是我欠你的。”
纪颂今的脸隐藏在朦胧的泪水中,谢淡月努力想要看清,却仍旧错过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遗憾。
“我最终还是对你狠心不起来。”
纪颂今转头看向助理,示意他去吩咐交易员们。助理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在他的眼神威胁下,去做事了。
“收手吧。”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