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傍晚,村民儿吃完饭后都聚集在村口大树底下纳凉聊天,大都是队里会计的媳妇黄秋娥闲话。说是她下午去看赵屠户家刚生的小子了,孙大妮说她见着阿权那小子的娃娃亲了,上午的时候红梅带着去她家里了,和她家红梅玩得挺好的。
说是长得可漂亮了,不过看那架势配阿权还是差了点儿,从她家里顺走一大碗卤猪肠一点儿都不客气,要我说长得漂亮有什么用,人家阿权在城里上班,看她这行径可不是个爱占便宜的,上不了什么台面,往后少不了在外面丢他们顾家的脸面。
村里辈分大的一听,倒是对这个卫老太定下的亲事有点儿印象,当时的卫老太还为此在村里大摆了几桌,算算也是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了,阿权那小子年纪可不小了,就说比他小一岁的赵卫国,人家媳妇都快生了。
有那好生事的就问:“黄秋娥,那你给我们说说,有你家青青好看不?青青可是咱队里一枝花,你家门槛儿都快被媒婆踏破了吧。”黄秋娥并没有见过皎皎,但一想肯定比不过她家青青,又想到她看上的女婿就这样飞了,便信誓旦旦道:“那肯定比不过我家青青,我家青青不光长得好,又勤快又会说话儿,哪是随便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能比的,要我说这都是卫老太的错,什么娃娃亲的那都是违法的,现在国家都提倡婚姻自由,可怜现在阿权那小子是被人赖上了。”
众人一听,又想到皎皎从赵屠户家里拿走一大碗猪肠,对于他们只有过年才能沾点荤腥打打牙祭的人家听了又是艳羡又是嫉恨,顿时同仇敌忾起来。这要是谁从他们家里拿走点吃食,他们准跟人结仇,谁家都吃不饱肚子,口粮都是按人头分的,人家没准只是客套一下,哪有这么不懂事的。
竟嫁得还是他们队里有能耐的后生,这还没见过儿面,倒一致都对皎皎厌恶起来,连带着都嘀咕卫老太糊涂啊,娶了这么一个媳妇往后少不了得拖累阿权。还不如娶他们队里的姑娘,不说村花赵青青,那队长的小闺女春丽,还有眼巴前儿的红梅,哪个不比那个外来的媳妇的强。
这一边,皎皎跟在顾灼权身后,一路走来,暮色霭霭,凉风习习,好不惬意。顾灼权照顾她的节奏,刻意放慢了速度,大树底下的人老远就瞅见了俩人,无他,就顾灼权那高高的个子在他们村再挑不出第二个来。
等他二人走近,陈凌州见纳凉的众人有些还是叔伯辈的,便停下来打招呼,还顺带把好奇张望的皎皎带到身前,作了介绍,本着借此让皎皎正好和队里成员熟悉下,身份上也过了明路,好尽快融入。众人刚对皎皎有了点意见,正想仔细打量打量,好敲打几句,不料都看呆了去。
心想这莫不是见了神仙,他们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能见过这样的人物,本以为阿权那小子已是人中龙凤了,却不想往那一站,顾灼权也被衬了下去,同样穿的都是灰扑扑粗布衣裳,咋人家就跟发光似的,微微笑着跟大家招呼,连同自己周身也被沾染上了光辉,鲜亮起来。
见了这样美丽的姑娘,没人再想去置喙些什么,也再没了什么配不上阿权的想法,有那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还在直勾勾的盯着,顾灼权眼底闪过晦暗,默默移过身子,挡住了那些垂涎的目光。他想得找个地方好好警告下这些毛头小子,别到时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污了皎皎的眼睛。
只有黄秋娥还不服气,青青一直是她的骄傲,是她能够在妇人婆子堆里儿横着走的底气,她不甘心自家的闺女儿被一个外来的人比了下去,便挑起了事来:
“阿权啊,你可得好好教教你这没过门的媳妇,也太爱占便宜了吧,以后可是要嫁到咱们村里的可不能做事这么不地道,凭白带坏了咱大队的风气。”
皎皎只见一个身形微胖,皮肤泛黄,鹅蛋脸上夹杂着细微皱纹,隐约可以窥见年轻的时候长得不错,那妇女一张嘴张张合合,说出来的话句句在针对她,皎皎一头雾水,她确信自己并未见过眼前的人。
她一双眼睛直直地望向顾灼权,可以清晰地窥见那双雾蒙蒙的眸子,发出似是询问似是求助的信号,顾灼权不动声色地将皎皎揽到身后,眉头为压,凌厉的眼神扫向黄秋娥,:“秋娥婶子,你这是什么意思,皎皎这是第一次见你,你要是对我家有什么意见只管冲我来,别借着长辈的身份欺负一个小姑娘。”
黄秋娥乍一见一向温煦的顾灼权突然变了个性子,让他说不出什么的眼神看得心里瘮瘆的,在那支唔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缘由来,殊不知那是沾染过鲜血才能溢出的杀意,旁边有那看不过去的人,打着圆场解释道:“阿权你也知道咱大队的情况,口粮都是有数的,过年才能有点荤头,谁家的肉不是省着吃,人家赵屠户家里只是客套一下,咱可不能贪心坏了脸面真就吃人家的,伤了和气。”
听到这里,顾灼权也明白过来这是红梅她嫂子度量小,嫉恨皎皎拿了她家的猪大肠,她原就是假充大方,不料皎皎不懂这里的道道真就拿了。他当初一眼就看出赵屠户那媳妇是个能算计的,决计不会就这样吃亏,没想他这东西还没送出去,那便就等不及败坏皎皎的名声,谁不知秋娥婶子是出了名的长舌头,让她这一宣扬,皎皎还指不定怎么受排挤呢?
此时此刻,卫皎皎才认识到什么是当人一套背人一套,枉她以为红梅嫂子是个热情大方的人,她深深告诫自己以后看人不能看表面,在物质生活极其丰富的原世界生活了十几年的她并没有意识到一碗猪大肠都能在这个年代上纲上线,她原也是打算拒绝的,架不住热情不忍拂了朋友的面子,这才接下来,不想竟弄巧成拙。
顾灼权见皎皎慌乱无措的神情,安抚得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用害怕,将手里的篮子拿出来,解释起来:“大家误会了,我们皎皎又不是白拿他家的,况且这做猪肠的法子还是我家皎皎教给红梅的,这不回家就让我奶奶赶紧准备了这点东西打算送过去,说是她和红梅玩得好,这红梅嫂子刚生产,正需要鸡蛋补营养,这细棉布正好给她小侄子做衣裳,正好做了见面礼也不算白吃她家东西。”
众人看见篮子里铺满了一层的鸡蛋和一卷细棉布看起来足有两尺。这个时候队里人穿的都是自家织的土布裁成的衣裳,这细棉布只有县里的供销社卖,还得需要布票,那可不是他们农民能搞到的,这两样东西可比一碗猪大肠值钱多了,心里嘀咕起来赵屠户这东西换得可真划算。
听了顾灼权的解释,众人心底埋怨起黄秋娥乱传什么闲话,平白在小辈那里落了面子,便找补起来。
“哎呀,原来是这样,皎皎这孩子是个懂礼数的,长得又俊,阿权可真是走了好运道啦。”
“就是就是,这赵屠户家的也真是小心眼,就这么心急编排人家小姑娘的不是。”
黄秋娥见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没想到被孙大妮给坑了一把,人家竟然还给了这么贵重的回礼,这下她的脸可丢大了。
顾灼权趁机说道:“秋娥婶子,以后可别再乱嚼舌根子了,小心让别人当了枪使。”
黄秋娥灰溜溜地走了,一场风波就此平息。皎皎感激地看了顾灼权一眼,心中对他又多了几分依赖。“好啦,大家继续聊吧,我跟皎皎还要去趟照屠户家,不然人家真以为我们占便宜了。”顾灼权笑着对大家说道。
赵屠户吃过晚饭后,正在院子里磨刀,远远看见顾灼权提着篮子和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姑娘走来,他赶紧起身迎接,:“阿权怎么过来了,这是?”
顾灼权先把东西递了过去,顺便介绍了皎皎,赵屠户赶忙推辞,皎皎看到的是个中年壮实汉子,憨厚木讷,她猜这就是红梅的哥哥吧,忙附和着顾灼权,招呼道:“大壮哥,你收下吧,嫂子刚生产完正是需要的时候,再说白天红梅刚送了我一大碗猪大肠呢,你要是不收的话,下次我可不好意思找红梅玩了。”
赵屠户这才想起中午的时候,媳妇儿还跟他在耳边嚼舌根子,他当时对这个姑娘还有了不满,听了这话一张黝黑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红色。红梅和孙大妮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孙大妮一眼就注意到她男人手里的篮子,发现都是好东西,也不顾她男人使过来颜色赶紧接过来:“皎皎你这太客气了,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就一碗猪大肠,你要想吃就直接来家里啊,可别跟嫂子见外。”
皎皎一想到刚才的事儿,再见她当面如此,一时有些不能适应,直觉自己太轻易相信别人了,顾灼权说得没错,红梅嫂子可不是个能处的,就想直接把话挑开来说。瞥见了站在一旁的红梅,满脸羞愧地看着她,顿时又不忍心让红梅夹在其中,便扭过脸去,也不去回应孙大妮。
笑着对红梅说:“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回去了,红梅有空再来找你玩啊。”红梅见她并没有介意她嫂子这样,也笑着应了下来。孙大妮见自己被晾了一边,一张脸又青又白,撇了撇嘴,看在她送来的东西份上,还是挤出笑容:“不早了,快回去吧,什么时候来玩都可以。”
顾灼权本以为发生了刚才的事,她会直接找赵屠户家的难堪,他特意往她身前站了站,想着若是两家闹起来动手的话,他好护她周全。但在她看了红梅一眼,就将这事掲了过去,也罢,反正她也识清红梅嫂子是什么样的人了,往后不会在着了她的道。
走在回家的路上,这里早远离了村口,周围早没了什么人,唯有月色,虫鸣,顾灼权看向旁边的皎皎,感慨道:“我们皎皎真是个心软的姑娘,不过以后不能把什么人都往好处想,别人的东西可不是轻易能要的。”
“我知道,无功不受禄嘛,”皎皎沮丧地点了点头,又直直地望向那双桃花眸中,似是玩笑的问道:“那你的呢?你的东西我也不能接受吗?”
似是听出了话中的委屈,心中不由怜惜,顾灼权声音也轻柔起来:“我不是别人,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你说呢?”
卫皎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笑了起来,如月夜昙花一现,惊艳了眼前的人。
她将手指伸向顾灼权手心,顺着心意,插进指尖缝隙,十指相缠,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嶙峋骨感,只觉心中踏实,她把她的依赖握在了手中。
她晃了晃紧紧相牵的手,声音里都带着甜蜜轻轻地说:“阿灼,我也是,从今以后皎皎属于你了。”
“阿灼?”顾灼权挑了挑眉,“这名字倒新奇,从来没被人这样唤过,听着倒是不错,不过还是太陌生了。”
“叫多了就习惯了,阿灼,灼灼君子意,皎皎明月心,你看,我们的名字多相称啊。”仙仙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威胁道“难道你不这样觉得吗,还是你不想?”
顾灼权听了出处,灼灼君子意,确实极贴切他的心意,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很想称,我很喜欢,谢谢皎皎为我赐名。”
皎皎见他如此识趣,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道,装作颐指气使地道:“喜欢就好,这是我对你的专属爱称,以后可不许什么小青梅,小妹妹的这样唤你,要保护好这个名字,知道了吗?”
到了顾灼权耳了之剩下“专属”,“爱称”的字眼,心花怒放,他感受到了皎皎对他的在意,只觉等到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更喜得这个称呼,如印证着他二人之间的羁绊。俯下身子,眼里带着笑意,在皎皎耳边吐气如兰:“知道了,小醋猫。”
最近,队里没什么人找卫老太看诊,她便闲了下来,很快就把皎皎的裙子做了出来。闲来没事,就又照着图样给她黑布鞋上绣上或趴或卧的小猫咪,看见皎皎爱不释手的样子,卫老太心里很是熨帖,决定往后给她多绣点,她家皎皎合该宠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