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承受超远距离的超空间航行，因为下星舰之后不适应行星引力，抱着垃圾桶吐了。

    乌列在场，但他没有跟他说话。自从那天他背叛了他的信任，不告而别地来到卡利星，他就再也不想跟他讲话。

    乌列说他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他是对的。但乌列低估了瑟兰西，他会证明这一点的。

    在他降落在地表的那天傍晚，乌列捧着很多新鲜蔬果来找他。乌列想要他吃些东西，但是他不肯接受。也不看他一眼。营养剂就很好。

    艾伦焦急地站在乌列身后，想代表他的队长和他说话。但艾伦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神。也许之后他会允许他居中调停，但不是今天。

    瑟兰西抱着膝盖坐在莱苏的边缘，看着城市的残骸在血红的夕阳下燃烧。他喜欢红色，但不喜欢这样衰败的红色。

    第二天。

    他开始计划如何才能帮助卡利人夺回星网上的舆论阵地，直播会是一个好主意，雄虫的身份就是他的天然优势。他本想向乌列请求莱雅的帮助，但随后决定可以直接去问莱雅本人。

    这两天里他在乌列面前完全保持沉默。只有必要交流时，他会把内容说给艾伦、莱雅、博德听，然后再由他们转述给乌列。

    他的直播一直持续到深夜，直到卡利星的黑暗中只余下战火的阴影，然后他的账号被封锁了。无关紧要，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起码这趟旅程并不是毫无意义。

    他与医护中心的卡利人交谈，有一个雌性幼崽拉着他的衣角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他没能听懂，尽量用肢体语言回答。他不喜欢这孩子身上披的外套，但孩子很可爱，所以他可以忍耐。

    乌列把那孩子从他身边叫走，他有些不快，莱雅走过来说想和他谈谈。

    “您的伤势需要处理……”

    他摸了摸脖子，那道很浅的血痕早就结痂，再过几天就会痊愈。也许会留疤，但说实话他不在乎。“谢谢，但是没有必要。”

    “您真的应该好好吃些东西，指挥部里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瑟兰西垂下眼睛，掩饰眼中的失望。这就是乌列对他自己的定位吗？一个厨师？

    “请不要为我浪费宝贵的资源。”他说，“这是战场。”他以为这是不需要他来提醒他们一群职业军人的基本常识。

    “殿下……”亚雌叹了口气，“将军很担心您，拜托您允许他和您谈谈吧。”

    “我不需要担心。”他想了想，然后补充道，“也不需要谈谈。”

    乌列朝他走过来，但瑟兰西已经走开了。他希望自己能够逃跑，或者找个无人的角落躲藏起来，消失在断壁残垣的战区中心。但是他不想让自己显得过于懦弱，所以只是慢慢地走在废墟旁边。

    他来到曾经是莱苏第二大道的路口，在这里遇到了艾伦，而他正在指挥一群卡利人搬运路面的碎石。艾伦竟然能用简单的卡利语和本地人交流，这让他有些惊奇。

    艾伦看到他，连忙走过来，神色紧张地说前方的道路很危险，两侧的建筑物有坍塌的风险。艾伦大概是觉得他和自己一样傻，会被这样显而易见的谎言糊弄过去。

    但不管怎么说，艾伦都冒着生命风险帮他逃离了一号基地，又在超空间照顾了他四天。他不想这么快就和他翻脸，所以他没有争辩也没有质问。

    他们显然不希望他继续向前走，既然如此，那便不走。不过是换个方向的事情，他也不想让大家太过为难。他平静地和艾伦告别，决定走第五大道看看，地图上说那条路走到底就是卡利人的国家图书馆。希望那里还有一些留下的东西。

    “下次教我说卡利语吧。”他对艾伦说。

    艾伦面露惊讶，“什么是卡利语？”

    “……”瑟兰西翻开地图，开始重新考虑路线问题，第二大道显然是比第五大道更有诱惑力的选项，国家图书馆可以下次再去。

    艾伦追上来，但是他没有理会。

    他再次出发，一种莫名涌上心头的孤独感几乎让他想和一直远远缀在身后的乌列说话。但是这点欲望非常微薄，挥挥手就消散了。

    所以说雄虫就是这么犯贱的任性生物。

    第三天。

    莱苏附近的蒙拉人残党组织了一场稍有规模的反扑，他被要求呆在指挥大厅外的休息室。他说他可以参与战斗。实际上，他爆能铳的准头和飞行器的驾驶技术都相当不错，在以往的经历中，他曾多次凭借着这些技能在危险的情况下化险为夷。

    然而，反抗军士兵们却用欲哭无泪的恳求阻止了他。考虑到这些人并不清楚他经历全貌的百分之一，他认为这种顾虑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他静静地坐着，几乎不看周围，而是集中精力，放大指挥室里传来的模糊响动。远处，爆能光束和机械炮台的声音冲击着他的注意力，但他过滤掉了这些噪音。他听到乌列在和莱雅谈论他。

    “我快受不了了。”乌列的声音很疲惫。作为这片战场的最高指挥官，这些天来他几乎没睡，偶尔空闲的时间都用来尾随他了，当然会很累。“到底怎么才能让那家伙和我说话？他甚至愿意和你说话！”

    瑟兰西皱起眉头。虽然蒙拉人的反扑不足为惧，很快就能被地面部队清扫，但这不是他们在这种时候谈论他的理由吧？

    “殿下还在生您的气……”亚雌顿了一下，不确定地说，“也许，您需要更努力一些？”

    “怎么努力？”他听起来相当苦恼，“我去郊区掏个鸟窝，为他煮一碗鸡蛋面？可是昨天，他连之前最爱吃的水果都不碰——”

    瑟兰西翻个白眼，他知道，无论这两人想出什么方案，都不会让他满意。

    有时候，他真的无比希望乌列能够恶补一下基本的生物常识。在面对未知的生态系统时，任何食物都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威胁。但是他不会吃，乌列吃不死，所以他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和他开口说话。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燃烧的地平线，不再去听里面的讲话。太没营养了。

    第四天。

    他不抱希望地打开终端，发现直播账号果然没有解封。大笔的打赏和礼物收入躺在账号里，只是一串冷冰冰的无用数字。

    他短暂地想了想能不能拜托莱雅绕过帝国，把这笔不菲的收益提取出来。能买下一艘小型星舰，也算是完成了他最初的目标之一。但是认真思考过后觉得实在不太现实，如果莱雅真能悄无声息地做到这种地步，也不至于现在混成帝国通缉犯了，故此作罢。

    最开始的几个晚上他在星舰里过夜，但是飞船恒温系统莫名其妙发生故障，晚上没有了保暖措施。他受不了冷，于是反抗军为他腾出了一间单人房。

    他们对一号基地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位于帝国疆域边界的卡利星通讯非常不便，首都星的八卦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抵达这里。不过，他也在暗中怀疑，萨罗斯本就没有想把事情闹大的打算。

    如果不考虑卡利星的历史的话，就会发现这颗星球非常迷人。他喜欢自然，喜欢群山环绕下的莱苏，这些都让他忍不住想象自己真正的故乡。他不知道自己最初诞生在怎样的世界中，如果像卡利星就很不错。

    而如果考虑卡利星的历史的话，就会发现这颗星球更加迷人。当地的游击队从来没有把他当作不受欢迎的客人或负担，尽管瑟兰西知道自己既是客人又是负担。

    问题是，他开始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其他人都在做着一些事情，战后重建、救治伤员、指挥战场。他感觉自己像是童话故事里被恶龙锁在塔顶的公主，这种感觉很糟糕。

    第五天。

    他看着乌列，其实这些日子来他们天天见面，但不知何故却仍然觉得久别重逢。

    乌列的头发变长了，用一根皮筋扎成了短马尾。眼眶下的乌青变得更加明显，艾伦说他每天晚上只睡一小时，而且都是坐着睡的。下巴上稀稀落落的，长着点刚冒出来的胡茬。看着有些随性的邋遢。

    如果瑟兰西愿意承认的话，他会说还有点帅气。

    “好吧，”片刻的沉默对视过后，乌列说，“现在你能跟我讲话了吗？”

    “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走近一步，“还挺多的。”

    瑟兰西看着他，冷静地说：“那么也许你需要一件件地慢慢说了，最好按照重要程度排个序。”

    “最重要的事情，不要冷战。”乌列低头苦笑了一下，“我的天哪，这可比发情期煎熬得多。”

    这就是瑟兰西想要的效果。虽然他自己也挺憋得慌的，但这部分没必要让乌列知道。“还有呢？”

    “这个嘛……”犹豫不决。

    瑟兰西在心中的记仇本上写写画画，考虑重新延长冷战时间。

    乌列笑着凑过来，一把扯下自己的衣领。瑟兰西闻到若有若无的甘苦气味，听到雌虫痛苦地说：“舔舔？亲我一下？不然我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

    雌虫的腺体肿胀得吓人，泛着诡异的紫色，宛如成熟过度的果实。瑟兰西低头，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上去。

    “该死——”乌列痛得抱紧他的脑袋，既希望他轻点，又不希望他松开。

    瑟兰西叼着口中软肉，模模糊糊地说：“你活该。”

    冷战这东西，只有伤害在意你的人时才最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