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意外的,滕郁迟到了,被罚站在教室外面。
下课铃一打,杨斌胳膊下面夹着书走出来,手里拿保温杯,往外吐一口茶梗。
“你到办公室来。”
滕郁沉默的跟上。
“你身上的事情我有所耳闻,你知道这次的事情对你的名誉受损多严重么?那个男生,叫什么来着,梁从山,家里面有权有势,你和他混到一起,他动点关系这事就能平息,那你怎么办,你的前途呢,不要了?”
办公室很多老师都回头看,还有些人带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似乎是在说:“看吧,还以为会一直春风得意,现在呢?”
杨斌恨铁不成钢。
“把你的状态在最短的时间内调回来,老师一直都清楚你是个能拎清楚的孩子。”
滕郁点头。
“我想请三天假可以吗?三天之后,我就回归到以前的生活。”
就三天,解决问题。
从京海到慕尼黑,大约九小时三十五分钟。
她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来这里,要以什么样的姿态离开。
她不强求,但总得尽人事,之后才有听天命的资格。
飞机落地,她没来过德国,兜兜转转找地方,在傍晚黄昏,暮色西沉的时候,摁响门铃。
傍晚的伊萨河畔透着股神性,湖面泛起一层稀碎的光,天际辽阔。
这栋房子的主人穿着很休闲的家居服,慢悠悠走到大门前,开门。
视线交汇的那一刻,滕郁被人强势的拉进去。
压在冰凉门板上,梁从山反手摁锁,扣住她后脖颈。
“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我要解决问题。”滕郁被迫仰着头看他,目光并不躲避。
“是想解决问题,还是解决我这个人?”他低低笑了声,凑近。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魔力,能让人心甘情愿的给自己套上锁。
言下之意,你是为了我过来,还是为了这件事过来。
滕郁回的很直白:“因为我想挽回我和你的关系。”
梁从山挑唇笑,难得一股混蛋样,松开她:“那你可以走了,现在买机票回国,明天早上能到。”
出了情书的事情之后,他是有那么一瞬间铁了心的要她付出代价,想掐住她的脖子质问她。背叛是所有决裂原因里最惨不忍睹的一条,碰底线了。
“我不认为你会相信那十几封情书是我写的。”滕郁的视线锐利,直直落在他身上。
梁从山下意识的想避开她太过直白又刨根问底的目光,这种感觉不像挽回,更像是分手前奏,一定要把什么事都弄明白。
“字迹,落款,文字风格,你说我为什么不信?”梁从山往沙发那走,坐下来,闭眼靠着沙发靠背,声音透出疲惫,脚步虚浮。
滕郁沉默。
“但是这些都可以模仿出来。”
“那个落款怎么仿,学校里除了你和我,有第三个人知道你以前叫柏郁吗?”
滕郁被梁从山这句堵的说不出话来,有些无妄之灾,根本不是轻易就能逃过去的。
“解释吧,你能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咱俩就不至于掰。”
梁从山往她身上撂一句话,闭眼靠着沙发,一句话都不想说。
“等我回国,我把这件事查清楚。”
“我来找你本来不为情书的事情,我以为你绝对不会相信陈拂,他是什么人品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以前冠霜说特别讨厌你这幅假样子,我总骂他。”梁从山忽然笑了声,睁眼,但不看她:“我现在有点理解他了。”
……
……
眼眶因为他这句话泛上些红,滕郁感觉一座象牙塔在心中轰然倒塌。
她曾经以为的安全屋,他亲口承诺的避风港,如今因为他这句一锤定音的话,变得面目全非。
“你凭什么就觉得我会无限的包容你,理解你,信任你,能帮你开脱?”梁从山火气冒出来,压抑很久的不平衡在这一刻压倒了理智,他站起来,几近在吼:“你他妈知道我和你谈之后每天过得有多卑微吗?”
“你像个假人一样,没有灵魂,没有情感,没有良心。”
“你对我保留了多少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跟你谈到现在,完全就是那些你最看不上爱在发挥作用!”
滕郁还是看着她,眉头轻轻皱,小幅度的偏头,一颗眼泪从眼角悄无声息的滑落。
“那天在餐厅你记得你说的什么吗?你说咱们这个年纪,不要谈爱。”梁从山越说越生气,说不上是委屈还是愤怒,不断发作,想把这半年的苦水倒个干净。
“其实不是不能谈爱,是你对我,根本没有爱。”
最后的一句说完,他呼吸的难受,心脏也疼,五脏六腑都疼。
下一秒,毫无预兆的倒在沙发上。
滕郁已经没功夫再去细想他说了什么话,下意识的冲过去抱住他防止人往下滑。
真把人捞到怀里后,才发现他体温都高的不正常,闭着眼睛像晕过去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滕郁把他抬到沙发上平躺着,手伸到额头上方探温度。
很烫,烫的她眼泪都掉下来。
其实仔细看,他变憔悴很多,胡茬不知道几天没刮过,发型凌乱。
她用力晃着梁从山,试图让他清醒过来,喂了半天水,人才能开口说话,意识不再那么混沌。
“你还不走?出去。”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赶她走,滕郁不回,问:“家里还有退烧药吗?”
“没有,我没买过。”梁从山有气无力的躺在沙发山,声音含混。
“那我现在买。”滕郁说着就在idealo上买药。
“我让你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梁从山闭着眼睛重申了一遍,其实从滕郁来之前他就水土不服开始生病,真的在看见那个朝思暮想三天都放不下的人的时候,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
“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的回国?你烧死在这儿怎么办。”滕郁用力推他一把,现在完全没心情和他纠结这个问题。
“我家有私人医生。”他声音虚浮,犟脾气的说。
“那你现在让医生坐飞机过来,十个小时,你能抗住吗?”
滕郁面无表情的扯了个薄毯子盖在他身上,人发烧的时候会发冷,但为了保证散热也不能盖的太厚。
“你真不用为了这点人道主义关怀留在这,膈应你也膈应我,浪费了你宝贵的学习时间怎么办?”生病了还有精力和她吵架,滕郁不想回应这个话题,强硬的把梁从山翻个身,背对着她。
去淋浴室找了毛巾和冰块准备给他物理降温,这么一直烧下去不是事。他这房子是个很大的别墅,常用的淋浴间设在二层,滕郁踩着楼梯上去。
盥洗台台面上,落了几根短发。
滕郁是长发,而梁从山的头发也不可能到这种程度。
她指尖拎起来,对着自己的头发比划了一下,大约是齐肩的长度。
随手将几根头发拾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水盆里漂几块冰,毛巾浸透,折起来放在他额头上。
冰火两重天,梁从山一开始不适应,总想拿下来,都被滕郁摁住手。
他没劲走不动路,滕郁就陪他待在客厅,好在沙发还算宽敞。
等着他醒后喝药的时间里,她就窝在榻榻米里环视这个新家。除了桌上的略微凌乱的书和躺乱的沙发外,看不出什么生活的痕迹,一切都崭新。
她的目光再次放在梁从山身上。
男生呼吸平稳,脸颊泛着红,生病的时候没有平时的锐气,但还是好看,眉眼精致的淡颜系。
熟睡的时候,一个字都不能说了,也不说那些伤人的话。
这时候,几声手机振动音。
滕郁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安静的躺在茶几上,一条消息都没有。
手机又震,频率很高。
她怕吵到梁从山休息,轻手轻脚的摸到他手机,准备放远些。
手指接触的那一刻,屏幕亮了,看到叠起来的一堆消息,而发信人的昵称是一个字。
洛。
他的社交圈子里,想不出来还有谁名字里有洛了。
最上面的那一条消息,是她发的表情包。
滕郁知道他的手机密码,但是还是没勇气看那些消息。
她怕看到什么让自己感情崩塌的东西,之后就头也不回离开,这种决绝对梁从山不太公平。
他承受了自己太多的漠然和无所谓,催生出的委屈和愤怒都快把他烧穿了,如果现在不能把他带到一条正确的,健康的感情里,那迟早会产生自毁倾向。
梁从山是有点极端的人。
比起对不起他,滕郁觉得自己更对不起她的良心。
一片安静里,夜色浓郁。
客厅里没开灯,滕郁红着眼睛守在他身边,坐在地毯上,手抱住膝盖,安静淡然。
梁从山睡得安稳。
一声叹息,把这场没有硝烟的战火掐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