绎清缓缓地抬起了右手,取下白玉霜簪。这白玉霜簪是他亲手所刻,亲手所赠,在她生辰之日,补了及笄之礼。那日寻不到,原是认了造了它的原主,不愿见她。簪尾还留着一抹红色,那是她曾经刺入心口留下的痕迹。
“阿清!你若死了,我定不放过他们!”
箫落慌不择路,只能把绎清最在意的人摆在眼前。他不愿,可他真的慌了。
绎清眼里的失望和哀伤剜着的,是他的心。
“箫落,我求求你,放了我。”绎清无力地拿着发簪,眼神在此涯和箫落两人间徘徊。只要遂了箫落,师傅就能带生月哥哥走了。只要他们离开,一切就会好的。
“阿清,你等我。你先放下发簪。你等我,是我不该怀疑你,是我不该离开红萝园,你别冲动。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你等我。”
箫落想起了那一日回魔界,见过弥留之际的老魔君。那时他便做了决定,既然所有人都说仙道为正,魔道为邪,那他就遂了他们的愿,以他们所认同的身份,与他的阿清长相厮守。
如今又未尝不可?
然而一旁的怀罟见箫落恢复前世记忆,失望之余又不甘于此,手掌翻转,将一股魔气打向生月。既然无法从魔君和红萝仙子的关系中挑拨两界关系,那就让从此涯这里下手。
即便生月无知无觉,不会疼痛,但此涯还是选择用弹指的诀将那股魔气打散了。
但生月身上的魔气感受到仙气,瞬间就醒了过来。循着仙气,动作僵硬却很快地抬掌袭来。仙气越浓,魔气越狂。生月动作逐渐不再僵硬,受魔气驱使,愈加狠厉。
此涯既要防着自己身上的仙气加深生月身上的折磨,又得谨慎着自己的动作不能伤了生月的肉身凡胎。好在魔气掌控生月尚在初始阶段,魔气紊乱,在压制的仙术下尚能抵抗。
“生月,生月。”此涯尝试着唤回他的心智。但生月的黑瞳无丝毫变化,动作也丝毫没有停顿。
绎清在一旁看着生月发了狂似的攻击此涯,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箫落见他们缠斗,心生一计。绎清无论如何不能再为了他与天界对抗,她得回去。她生有仙缘,不能为了深渊里的他自甘堕落。他不耻魔道,也不耻修仙之人,但绎清不一样,她是独一无二的。
箫落猛地侧身出剑,刺向此涯和生月的方向。绎清紧盯着他们,却看到他这样动作,手上的发簪也随即刺向他。
“箫落,你住手!”
发簪没入箫落胸口,他手中的剑也在同时收了回来。
绎清耗尽了力气,跌坐在地上。怀罟没料到箫落的动作,只能在他吐了一口血之后扶住了他。而绎清看着他,喃喃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信我,为什么,你终究不信我……”绎清身体周遭渐渐地散发出浅红色的光芒,将她包拢住,而后她的身影也在荧荧的流光中飞升消失不见。
“魔君,你这是何必!”
怀罟是不甘,可他从未想过以魔君的性命去换取魔界的胜利。他自幼失去双亲,是魔君带着他离开魔界,离开那些肮脏的地方。他知道魔君与他的阿爹阿娘一样,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手伤害无论人还是仙还是魔。
他想借魔君的手,向天界讨一个公道。可如今是红萝仙子伤了魔君,名正言顺讨伐仙界的理由摆在眼前,他却无从利用。
“怀罟,我知道你放不下。九千年前,你借我轮回之名,打入天界。你可曾想过,那场战争,又有多少无辜的仙人殒命?”箫落咳出一口血,扶着怀罟的手臂,半跪在地,“你要如何?杀得尽整个天界?这与你厌恶的那些魔有何区别?”
怀罟不作声。
“怀罟,你该还自己自由了。
“怀罟,你最后再帮我一个忙。”
此涯分了神,生月手中的戾气便在他的臂膀划出了条血道。血脉喷涌,溅在生月的身上。
此涯再次凝神。心道这样缠斗终归不是办法,魔气逐渐熟练掌控生月,自己无力招架又不得施展法术。既然生月身上有自己的一魄,那便,放回去。
此涯忙退几步,动作间迅速捏了个诀,欲将川悟天尊用于平稳体内魂魄的缠生诀取出。岂料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包住了生月,生月动作瞬间停住。但是他被束缚住的双手却青筋暴起,拼命挣扎。
此涯收回手抬头看向天边。
“此涯,你糊涂!”川悟天尊立于云间,俯瞰着将军府。“你若就这样将那一魄收回,你可知天界将如何待你?”
此涯想上前抓住生月的手,好让他少些挣扎。他的脸正扭曲着。此时的魔气在天尊的威严下有了些微弱的压制,但这微弱的压制也不过是更大的掌控开始前的短暂停歇。但在这短暂停歇里,生月会恢复五感,魔气在体内乱窜的疼痛,他人无从知晓。
“生月,生月……”
生月此时煎熬万分。时而如同在火中燃烧,时而如同跌入寒潭里,有刺骨的风,钻心的疼,耳边还有男女难分的尖叫声。
他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他想起了梦里的那股暖流,他想要被那样的温暖包围,被拯救。可是冷暖交替却愈加浓烈,他喊不出声音,也听不到想听到的声音。
他还有谁?他好像只有自己。但他记得,应该有谁,还记着他。会有人来救他。不,会有一个神来救他。可是神是谁,谁是神?他自己又是谁?
生月在无尽的黑暗里挣扎,却看不到一点点的光亮。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尖叫声戛然而止,身上的冷暖交替的折磨却陡然加重。
他忍受着这折磨,却突然听到一声声呼唤。
“生月,生月,生月……”
是谁在说话?在跟谁说话?他能不能看到我?他能不能发现我?他能不能救救我?
“生月,生月……”
他是神吗?他好像看到我了。我好像能够感觉到他。他应该是在叫我。我竟然觉得,他是在唤我,他是来救我的。
“生月。”
苍涯殿。
殿内积尘,也没有神仙来往的痕迹。自从此涯上神独守于烛满阁,万年来苍涯殿紧闭殿门。但今日,有两位仙人推门而入,直奔最里间的红萝阁。他们收到师父的消息,知道师妹今天飞升返回天庭。
一万年了,朔宋和段茌最担忧的就是师父和师妹了。如今双双归来,岂不是喜事一桩?
红萝阁外,段茌轻轻敲了门。顷刻,却无应答声。
朔宋急性子,忙推开了门。“师妹,大师兄来看看你。”
绎清抱着双膝,窝在床榻边,一声不应,呆呆地看着地面。
朔宋看得心里一咯噔,想上前去却被段茌拉了回来。他在来时路上倒是听了些绎清在人间与魔君转世的纠葛,这次回来是因为刺杀魔君有功,她心里必是不好受。
段茌摇摇头,将朔宋拉出门。“如今,师妹无碍安好,便让她自己静一静吧。”
朔宋扭头又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师妹,心里很是疼惜。她与那魔君,倒真是孽缘!朔宋撇撇嘴,将怨气都一个劲地咒骂在魔君身上。但是对于师妹,“哎,师妹这样,也不知如何是好……”
段茌也轻叹了口气,无从得知。
两人在院内守了一刻钟,没等来师父,却等来了看守清骨池的昉旳仙君。见揽闲职的好友没有下凡溜达却来了苍涯殿,朔宋很是惊讶。还没等他细问,昉旳仙君就拉着他要往外走。
“你这做什么呢,这么急?”
昉旳仙君气都还没喘匀,主要这事太过于稀奇,毕竟还和七万年前的那道天雷有关。不过又想到此涯上神现在的境遇,加上红萝仙子和魔君的纠葛,脑子一片混乱。
哎,还不如歇会慢慢道来。
昉旳喝了一杯段茌递来的茶,道声谢才轻轻一瞥红萝阁的方向。“你们师妹,是不是回来了?”
“怎么?与我师妹有关?”朔宋一听就有点坐不住了。“是不是天君又想说那件事了?”
“也不是,哎你别急!”昉旳仙君压了压声音,“跟你师妹是有点关系,但是无大碍。”
“有关魔君?”段茌饮了口茶,淡定地猜测到。
“是啊,还不是件小事。”昉旳仙君叹了口气,想到还泡在清骨池的魔君,“魔君自己请命,进了清骨池。”
“什么?清骨池?”朔宋惊得站了起来,与段茌面面相觑,而一向沉稳的段茌也是眼带惊讶。“他为何去清骨池?他不要命啦?”
“我当时也很震惊,天君一道旨把我从人间拉回来,说要送魔君去清骨池。我还以为是天君趁魔君还未回魔界行丧尽天良之事要把他扔进清骨池呢。不过见到魔君我才知道,他是自己要求的。”
朔宋和段茌听得心惊。
“当时魔君胸口还在汩汩冒血,却是满脸淡然。他的那个手下倒是一脸戚戚。我见魔君意已决,也说不上什么,就带他进了清骨宫。”昉旳仙君说得入神,只差手舞足蹈了,却总说不到关于天雷的重点,绕来绕去把自己都绕晕了,“可是清骨池是什么地方啊,他进去不得灰飞烟灭吗?你说他图什么,虽然说是魔,可是自己非要进去……”
昉旳仙君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一身红衣的红萝仙子站在廊下,面色凄清地看着他。
“这……”
朔宋和段茌也齐齐转身看向她。朔宋瞪了眼怔住的昉旳仙君,连忙起身走到绎清跟前。“师妹,可是不舒服?大师兄在这,你莫在这吹风,还是回房吧。”
绎清对着朔宋轻轻一笑,“大师兄,”然后看向段茌,“二师兄,绎清无恙。劳师兄们挂念,我回来了。”
朔宋重重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绎清却是看向昉旳仙君。“昉旳仙君,你刚刚所言,可属实?”
昉旳仙君看了眼怒目嗔视的朔宋,又看了看低眉不语的段茌,怯怯地说了句,“是真的。”
“师兄,我要去清骨宫。”
“师妹!”朔宋不想师妹再与那魔君有什么瓜葛。但是段茌走了过来,拉住了朔宋,轻轻地拍了拍绎清的头,温柔地说了声,“去吧。”既然痴缠了这么久,又怎能以此草草了结。如果不问出缘由,怕是再也无法心安。
昉旳仙君见三人迅速达成一致,眼看红萝仙子出了苍涯殿,才重重叹出口气。
“都是你做的好事!”朔宋眼睁睁看着师妹出去,见昉旳仙君还一脸无辜,又想到段茌的首肯,“还有你!”他也知道这事得了,可是到底意难平。段茌又端坐回去。
昉旳仙君打量着他们的神色,见他们稍稍平静下来,才有缓缓道了另一个信息:“那个,此涯上神,也被川悟天尊带去清骨宫了,情况不太好……”
“你!”这下连段茌也坐不住了,两人直直奔向清骨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