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厅的会议室里，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声，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林用把提案书翻到第七页时，钢笔在纸上洇开一小片墨迹。他皱了皱眉，抬头看见对面的萧振国正把玩着一枚金属打火机，"咔嗒"、"咔嗒"，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

    "林总这份规划很有意思，"萧振国突然开口，打火机"啪"地扣在桌面上，"在市中心建制药厂？你们研发部的空气净化系统，是准备用来净化财务报表吗？"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克制的轻咳。分管城建的赵副市长推了推眼镜，低头喝了口茶。

    林用慢慢合上文件。他今天系了条藏青色领带，此刻却觉得有些透不过气。"萧总可能没看附件，"他声音很轻，"我们在第三页详细说明了废气处理......"

    "处理？"萧振国突然提高音量，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你们去年在开发区的排污超标被罚了多少钱？需要我帮各位回忆一下吗？"

    林用的指节微微发白。窗外的梧桐叶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会议室里的空气突然凝固了。

    林用把钢笔轻轻放在文件上，金属与实木碰撞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抬起头，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萧总对环保这么上心，怎么不说说贵公司去年在东南亚的橡胶园？听说当地村民的饮用水......"

    "林用！"萧振国猛地拍案而起，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的西装袖口蹭到了茶杯，茶水在文件上洇开一片褐色的痕迹。

    赵副市长终于放下茶杯，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两位老总，注意场合。"

    林用没动，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窗外的雨终于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是无数细小的鼓点。他看见萧振国的领带歪了，深蓝色的丝质面料上沾了一滴茶水，正在慢慢扩散。

    "抱歉。"林用突然站起身，整了整西装下摆，"我去趟洗手间。"

    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冷水哗哗地流。林用盯着镜子里自己发红的指节，想起刚才萧振国眼睛里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他关掉水龙头，水滴顺着他的手腕滑进袖口。林用叹了一口气，接着拨通了市长的电话，不过还等他说话，对面就说:

    “老林，走个形式罢了，那块地是你的，现在这个时间段药业才是重点...”

    林用瞥了一眼头顶异常闪烁额摄像头，却终究没有在意。

    [监控室，一个U盘被轻轻拔出，只留下了一根快要熄灭的香烟]

    林用回到会议室时，发现气氛微妙地缓和了。萧振国正在和赵副市长低声交谈，但是萧振国眉头紧锁，手指紧握，看见他来了便瞪了他一眼，接下来的议程进行得异常顺利。林用注意到萧振国全程没再看过他一眼，只是机械地在文件上签字，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会议结束时，萧振国第一个起身离开，他的助理手忙脚乱地收拾文件，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矿泉水瓶。

    “看来有些人是用了什么不起眼的手段啊，哈哈“萧振国走到门口阴阳到。

    会议室的空调突然发出一声嗡鸣，像是某种信号。

    林用看着萧振国摔门而去的背影，松了松领带。茶水在文件上洇开的痕迹已经干了，变成一片皱巴巴的褐色。赵副市长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沾着不知是雾气还是汗水。

    "老林啊，"赵副市长叹了口气，"这块地..."

    "我知道。"林用从公文包里又取出一份文件，纸张很新，还带着打印机残留的温度。"这是省里刚批的医疗产业扶持计划。"

    会议室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钟表的滴答声。窗外的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在长桌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

    三天后的签约仪式上，萧振国没有出席。林用站在红毯上签字时，听见记者区传来此起彼伏的快门声。他的钢笔突然没墨了，秘书手忙脚乱地递来另一支。

    "用我的吧。"

    林用抬头，看见赵副市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签字台旁边，手里举着一支万宝龙钢笔。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给钢笔镀上一层金边。

    【萧家】

    间章·余波

    萧振国推开家门时，玄关的感应灯亮得刺眼。他甩掉皮鞋的动作太大，一只鞋撞在鞋柜上，发出"砰"的闷响。

    客厅里正在播放少儿频道的动画片，萧云岚盘腿坐在地毯上，听到声响猛地回头，手里的薯片撒了一地。

    "爸..."

    萧振国没应声。他扯开领带往沙发上一摔，抄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就往地上砸。杯子在实木地板上炸开的瞬间，萧云岚整个人抖了一下，动画片里欢快的主题曲还在继续唱着。

    "萧振国！"

    妻子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瓷勺碰在砂锅上的脆响。她系着围裙冲到客厅，先看了眼呆住的孩子，才转向丈夫："你发什么疯？看把孩子吓的。"

    萧振国喘着粗气，领带歪在脖子上像条死蛇。他盯着地上四溅的玻璃碎片，其中一块正好映着电视里变形的卡通图案。动画片里的小怪兽正在哈哈大笑，声音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岚岚去厨房帮妈妈看火。"妻子推了推孩子的肩膀，声音放软了，"汤要溢出来了。"

    等孩子走远，她才弯腰去捡碎片。手指被锋利的边缘划了道口子，血珠渗出来，在透明的玻璃上格外鲜艳。萧振国突然蹲下来抓住她的手腕，呼吸里还带着会议室里的茶腥气。

    萧振国捏着妻子的手腕，酒精棉球轻轻擦过那道细小的伤口。窗外的夕阳斜斜地照进来，把消毒水的银色包装染成了橘红色。

    "你不要收拾了，"他的声音低了几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创可贴的边缘，"还有，我不是请了保姆吗？你的身体不好，不要下来忙活这些。"

    妻子没应声，只是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厨房里传来保姆收拾碗碟的声响，还有萧云岚刻意压低的背书声——孩子总是很敏感。

    "我不知道我哪点输他了，"萧振国突然攥紧了拳头，创可贴的包装纸在他掌心皱成一团，"那个渣男，连自己的妻子都不在乎......"

    妻子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抚上他的脸颊。她的掌心有淡淡的杏仁霜香气，指腹因为常年弹钢琴带着薄茧。"阿振，"她的声音像小时候母亲哄他睡觉时的调子，"真正的竞争往往不在表面。有些东西，都是要提前准备好的。"

    萧振国怔了怔。落地窗外，园丁正在修剪灌木，剪刀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妻子把创可贴轻轻贴在自己手上，"林月华离开得那么干脆是有原因的。而且......"她顿了顿，"林用家里也发话了。所以凡事都要看全些。"

    楼下传来孩子们放学回家的笑闹声。萧振国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他和林用还是大学同学时，曾经在辩论赛上针锋相对。那天林用的领带也是这么歪着，而自己因为太激动打翻了矿泉水瓶。

    【2017年春】

    长虹市的春天总是带着股消毒水的气味。

    萧振国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手里捏着今早的财经报纸。头版照片上，林用正在为新落成的阳正大厦剪彩，红色绸带落下的瞬间，那人的金丝眼镜在镁光灯下反着光，像手术室里的无影灯。

    这几年，阳正集团的标志越来越多地出现在长虹市的各个角落——医院的自动取药机、公交站牌的广告栏、甚至女儿学校发的健康手册封底。而龙阔的货轮还停泊在第三码头，卸货的工人越来越少，甲板上的铁锈越积越厚。

    "萧总，药。"秘书轻轻放下白色药盒，烫金的阳正Logo在晨光里微微发亮。

    萧振国没动。他盯着药盒上那行小字"特殊药品冷链专供"，想起昨夜妻子服药时皱起的眉头。这药是林用牵线从德国弄来的，整个长虹市只有阳正有渠道。

    窗外，一群白鸽掠过阳正大厦的玻璃幕墙。他突然伸手按住报纸上林用的笑脸，指腹正好压在那副金丝眼镜上。

    "去查查他。"声音比想象中哑，"看看这个老东西有怕的东西没有"

    秘书的钢笔停在记事本上方，墨水在纸面洇开一个蓝色的圆点。

    "别惊动药品采购部。"萧振国转身推开窗户，春风裹着远处工地打桩机的闷响扑进来，"尤其是下面的那条供应渠道，我爱人还要靠那种药活着…"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切断。来电显示是市立医院肿瘤科。萧振国看着震动着的手机，突然想起上周陪妻子复诊时，走廊电视里正在播放阳正集团的抗癌新药宣传片。林用在镜头里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医生。

    秘书知趣地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关门声惊动了窗台上的绿萝，一片新生的嫩叶颤了颤，像被无形的手拨了一下

    秘书出来撞见萧云岚站在走廊。她校服裙摆微微晃动，手里攥着半瓶矿泉水。

    "岚岚好。"秘书匆匆点头，腋下的文件夹露出"林小满"三个字。

    萧云岚盯着那个名字，直到父亲的电话声从门缝里漏出来："...查清楚那个女生的学校..."

    她突然拧紧瓶盖，水流声戛然而止。走廊尽头的落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电梯口那份遗落的文件上。

    【中夏，萧家别墅】

    客厅的冷气开得很足，落地窗外蝉鸣聒噪。

    《战狼2》的枪战音效震得茶几上的玻璃杯微微颤动，萧然和萧云岚陷在沙发里，手里攥着抱枕，时不时发出夸张的惊呼。萧振国坐在单人沙发上，手里捏着那张转学申请表，钢笔在"光华中学"四个字上洇开一小片蓝。

    电影演到高潮处，爆炸的火光在萧然眼睛里跳动。萧振国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孩子从小要什么有什么，连最新上映的电影都能在家看超前版，却还是会为屏幕里的英雄热血沸腾。

    片尾曲响起时，他折起了申请表。

    "萧然，过来一下。"

    少年趿拉着拖鞋走过来，T恤上还沾着爆米花的碎屑。"怎么了老爹？"

    萧振国把表格递过去："光华中学升学率最高，你去那儿读初三，方便考北辰高中。"

    萧然扫了一眼，突然笑出声："我去哪儿上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吗？"他歪着头，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的意味，"就算现在让我去上长虹市最好的大学，不也就是你一个电话的事？"

    "......"萧振国沉默了。他无话可说，因为儿子说的确实是事实。就在他绞尽脑汁想找个合适的理由时，萧然突然从那叠文件里抽出一张纸——那是林小满的个人信息表，右上角还贴着她的证件照，照片里的女孩扎着马尾辫，笑容干净明亮。

    "林小满？"萧然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八度，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纸张在他手中微微皱起。

    "额......"萧振国喉结滚动了一下，后背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正在思考该如何解释为什么会有这份资料时，萧然又问了一句：

    "她也在这个学校吗？"少年的眼睛突然亮得惊人，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

    萧振国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这个傻儿子没问最关键的问题。"你还记得她？"他试探着问，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就是你4岁时那天雪夜......"

    "还有那天。"萧然突然转身，快步走到展示台前，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团被玻璃罩保护着的、已经泛黄的一团不可名状的纸质物

    。

    萧振国看着儿子突然柔和下来的眼神，那里面盛满了久违的期待和某种他很久没见过的光彩。少年的手指轻轻抚过纸花，像是在触碰某个珍贵的回忆。虽然萧振国也不知道他说的那天到底是哪天。

    "所以......"萧振国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里带着试探。

    "我去！"萧然几乎是抢着回答，声音响亮得把正在看电影的萧云岚都吓了一跳。他紧紧攥着那张转学申请表，眼神坚定得不像个初中生。

    萧振国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好，暑假过后就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