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辆白色马自达的尾灯彻底消失在雨幕中,冲矢昴才从后视镜里收回视线。
“人走了。”
后座传来窸窣的响动,柯南艰难地从座椅下方爬出来,眼镜片上还沾着水渍。他默默擦拭着镜片,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前,遮住了大半表情。
冲矢昴透过后视镜打量着这个平日里总是自信满满的小侦探,破天荒地递过去一包纸巾:“需要吗?”
“她...一定是被胁迫的,对吧?”柯南声音很轻,带着最后一丝希冀。
“从行为学角度分析,接吻时主动环住对方脖颈的动作,很难用“胁迫”来解释。”
柯南身体明显僵住,手中的纸巾包装被捏得皱成一团。
“但是……”
他仍不死心,镜片后的眼睛突然亮起侦探特有的光芒,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是某种新型催眠术呢?或者是贝尔摩德易容……”
这个曾经仅凭蛛丝马迹就能推理出完美犯罪的天才侦探,此刻却说出这样毫无逻辑的假设。
冲矢昴先是沉默,而后出乎意料地点头。
“嗯。”他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也有可能。”
柯南:“……”
两人的视线透过后视镜短暂相交,均沉默了。
半晌,柯南缓缓低下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连昴先生都开始安慰我了啊。”
冲矢昴转回视线,难得轻笑出声:“或许,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思考。比如…兰小姐可能只是被蒙蔽了。”
柯南眼睑微抬。
“虽然以我们目前掌握到的信息,很难断定那个出卖警方的人是不是他。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
银色轿车驶入隧道,雨声骤然消失,密闭空间里只剩下引擎的嗡鸣,也让他下一句话格外清晰。
“他不仅仅只是日本公安安插在组织的卧底这么简单。”
透过后视镜,冲矢昴看见男孩微微睁大的眼睛。他嘴角扬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所以,胜负还未可知。”
隧道顶灯的光斑在车窗上快速掠过,在他镜片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柯南慢慢攥紧拳头,眼底重新燃起熟悉的战意。
“他总会露出破绽的。”
柯南的声音低沉而笃定,镜片反射出冷光,“没有人能将面具戴在脸上一辈子。尤其是当他的对手不止一个的时候。”
冲矢昴对此不置可否。
油门加速驶出隧道,但外面的雨势已逐渐停歇。
远处废弃大楼的天台上。
“啧。这黑皮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身旁的中年男人皱眉:“你这么做,不怕那位先生问责?”
“问责?”
宾加随手将望远镜搁在栏杆上,金属镜筒与铁质围栏撞出脆响。他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叼在唇间。
“他又不是波本。”
他含糊不清地说着,打火机的火苗在夜色中跳动,映照出他嘴角讥诮的弧度。
中年男人沉默片刻,谨慎地压低声音:“我是说...如果波本发现是你故意把那些袭击者引到……”
“哈!”
宾加突然笑出声,“组织里的人什么时候还讲同事情谊了?”
他转过身,手肘懒散地搭在栏杆上,望远镜在他指尖转了个圈。
“东西我可是原封不动交给他们了。”
宾加漫不经心地耸耸肩,“守不住只能怪他们自己废物。就像我在那艘破游轮上死里逃生回来——琴酒那个混蛋现在不也照样活蹦乱跳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显然还对对方坑了他的事怀恨在心。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真对那个女高中生动了心思。”
宾加几乎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领带,讥讽道:“我还以为“未婚妻”这套说辞,只是他临时编的蹩脚借口呢。”
中年男人站在阴影里,没有搭腔。
“不过这样也好。”
宾加突然凑近,亲昵地搭上同伴肩膀,声音却很冷:“至少证明了他确实不是波本。毕竟能在组织爬到这个位置的...”他嗓音骤然压低,带着几分神经质,“谁会蠢到把自己的死穴暴露给别人看,嗯?”
还未等对方回应,宾加已经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态。
“U盘的事情解决了,还顺便给琴酒找了个新麻烦。”他做了个举杯的手势,眼底却无甚笑意,“走吧,Armagnac,咱们也该去喝一杯了。”
与此同时,另一处高楼的阴影中。
“大哥?”伏特加小声唤道。
琴酒将烟蒂碾灭在栏杆上,火光最后消寂的一瞬映出他冷峻的侧脸。白色马自达的尾灯正在远处的桥面上渐渐消失。
“通知科恩和基安蒂。”
男人的黑色风衣划过夜空,嗓音低沉:“最近收敛点,国际刑警已经盯上了。”
……
“我回来了。”
毛利侦探事务所的二楼还亮着灯,电视机里传来赛马的声音。毛利小五郎坐在桌子后面,手里还攥着啤酒罐,听到动静头也不抬。
“哟,大明星终于舍得回家了?”他揶揄的语调里还带着不满。
兰扫了眼空荡荡的事务所,却没看到某道熟悉的小身影。
“爸爸,柯南呢?”
“我怎么知道?”
毛利小五郎终于转过头,视线在她脸上停留,面上写满不悦。
“一回来就先问那个小鬼。”他晃了晃手中的啤酒罐,铝罐发出哗啦声,“倒是你,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
兰这才后知后觉地从口袋摸出手机,屏幕漆黑一片。
今天发生的一切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回。
宾加抵在她后腰的冰冷枪口、暴雨中那个令人窒息的吻、飞驰的马自达后窗玻璃骤然碎裂的瞬间……太多混乱的片段交织在一起,以至于她没注意到手机早已关机。
还有波本。
她闭了闭眼,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男人单手操控方向盘、另一手持枪射击的身影。
“……对不起,我没注意电量。”
毛利小五郎瞥了她一眼。
平日里元气满满的女儿此刻却像被雨水打蔫的向日葵,肩膀向下耷拉着,连带着额前的刘海都显得无精打采。
傻子都能看得出她不对劲。
他哼了一声,视线又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才重新落回赛马节目上。
“爸爸,你吃晚饭了吗?”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现在才来问?”
毛利小五郎瞪大眼睛,“等你回来做饭,你的老父亲早就变成博物馆里的木乃伊了,还能坐在这里喝酒看赛马?”
兰自知理亏,盯着脚尖没说话。
“一天天的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电话不接消息不回,还弄得这么晚才回来。”他眯起眼睛,语气突然警觉起来:“你该不会是跟那个臭小子偷偷交往了吧?”
“才、才没有!”
“紧张什么。”他又哼了一声,重新瘫回椅子上。举起啤酒猛灌一口,酸溜溜地嘀咕:“女大不中留啊…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小白菜,迟早要被猪拱……”
“爸爸!”
兰抓起沙发靠垫就砸了过去,“你再胡说八道,明天的早饭就自己做吧!”
靠垫正中红心,砸得毛利小五郎手里的啤酒都晃了出来。
“哎哟!”
他夸张地叫了一声,正要抱怨,却见女儿突然正色道:“爸爸...你以前当刑警的时候,枪法是不是很好?”
“嗯?”毛利小五郎举到嘴边的啤酒罐顿住,狐疑地眯起眼睛,“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学射击。”
“哈?”
毛利小五郎猛地转过身,啤酒罐差点脱手,“好端端的学什么射击?”他上下打量着女儿,像在看什么稀奇动物。
“空手道还不够你折腾的?上次不是刚把那个抢劫犯踢进医院了吗?听说那家伙现在看见穿校服的女生都腿软。”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毛利小五郎撇撇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反正够你保护自己就行了。”
兰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我不只是想要保护自己......”
“什么?”毛利小五郎掏了掏耳朵,“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他放下啤酒罐,眉头渐渐皱成一团,“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从回来就不对劲。”
“没什么。”兰猛地摇头,转身就往楼上跑,脚步快得像是有人在追。
身后传来父亲疑惑的嘟囔:“这孩子...该不会真谈恋爱了吧...”随即是啤酒罐被捏扁的声音,“不行!得让目暮查查最近都有哪些臭小子在兰学校附近转悠。”
房门在身后合上,兰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书桌前。楼下隐约传来赛马节目,和爸爸在跟什么人通电话的声音。
桌上的日历表还摊开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行程,她指尖划过这些字迹,最后停在“高三期末冲刺”那个红色标记上。
“果然还是太不切实际了吧......”
兰把脸颊埋进臂弯,声音闷闷地消散在衣袖间。台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上投下一道无力又颓然的轮廓。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和楼下电视的喧闹混在一起,却让房间显得更加安静。
说什么要成为他的后盾……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明明连自己的学业都顾不过来,却还妄想学习射击这种遥不可及的事……
“啪嗒”一声轻响,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相框。
玻璃后面,工藤新一那张永远自信满满的笑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兰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在指尖触到相框的瞬间猛地缩了回来。
“啊!”
她猛地坐直身子,终于明白为什么昴先生和爸爸看她的眼神都那么古怪。
指尖抚上红肿的唇瓣,那里的触感似乎还清晰可辨。与那个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完全不同,安室先生的吻……
等等,她在想什么啊!
兰猛地摇头,试图甩开这个危险的念头。可越是抗拒,记忆就越是鲜明。
他扣在她后颈的温热手掌,混合着硝烟的苦橙气息,还有唇齿间那抹若有似无的红茶苦涩……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她哀嚎一声,重新瘫回桌面。练习册上的数学公式此刻彻底变成嘲讽的笑脸,每一个数字都在嘲笑她的天真与狼狈。
“笨蛋...”
她小声骂着,却分不清是在骂那个失控的吻,还是骂此刻心猿意马的自己。
现在根本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好吗!
她将相框扣在桌面上。玻璃镜面映出的那张通红的脸瞬间消失不见,可唇上残留的温度却怎么都挥之不去。相框里工藤新一的的笑脸被压在下面,像是在无声谴责她不合时宜的心动。
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练习册上。
可那些数字和公式就像跟她作对似的,越看越像某人上扬的嘴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震得耳膜都在发疼。她泄气地趴回桌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试图让发烫的思绪冷静下来。
“咚咚”
敲门声让兰猛地一颤。门缝里,毛利小五郎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探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个精致的食盒。
“伊吕波的寿司。”他晃了晃手中的盒子。像是在回应一样,兰的胃发出一声响亮的抗议。
“就知道你没吃饭。”
毛利小五郎哼了一声,把食盒重重放在桌上,鲑鱼子的香气立刻飘散开来。“吃完记得把食盒还回去。”他故意板着脸强调,“我可是付了500日元押金的。”
“谢谢爸爸...”兰小声道。
毛利小五郎目光扫过桌上堆积如山的练习册,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接不了的通告就推掉。你爸爸我还没老到要靠女儿养家。”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兰鼻尖一酸。
这就是她的父亲。
平日里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喝醉酒会抱着电视喊冲野洋子的名字,却在每个她需要的时候,用这种别扭的方式表达关心。
“知道了。”她轻声应着,悄悄把涌到眼眶的温热憋了回去。
“还有这个——”
毛利小五郎轻咳,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把保养得锃亮的老式左轮。
“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把老伙计。”他故作随意地掂了掂枪,“虽然没子弹,但你先熟悉下手感。过两天带你去射击场实操。”
“爸爸...”兰声音发颤。
“先说好。”毛利小五郎突然别过脸,“虽然当年是警视厅的神枪手,但这几年手生了……”
“才不会嫌弃!”兰双手接过沉甸甸的手枪,笑得眉眼弯弯,“爸爸永远是最厉害的。”
“哼,少拍马屁。”
毛利小五郎板着脸转身,却在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小声嘀咕:“害我翻箱倒柜找半天……”
兰听着渐渐远去的抱怨声,嘴角不自觉上扬。然而——
“对了!”
已经走出门的毛利小五郎猛地一个回马枪,目光直勾勾落在她红肿的唇瓣上。
“从进门我就想问了,你这嘴……”
毛利小五郎眯起眼睛,“该不会是...被蜜蜂蛰了吧?”
“诶?!”兰瞪圆了眼睛,手里的枪都差点滑落。
“最近阳台那盆花老有蜜蜂围着转。”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完全没注意到女儿瞬间僵住的表情,“明天去买点杀虫剂。”
说完便哼着小调晃悠着离开,留下兰一个人捧着枪站在原地。表情从震惊慢慢变成哭笑不得,最后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抚过唇上的伤口。
忽然觉得,比起黑衣组织的枪林弹雨,或许父亲这样的"侦探"才更让人难以招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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