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秋皓就要将这屉包子吃完了,于淼才风风火火地找来——此地人倒都口风挺紧,饶是于淼这般机灵,也着实花了不小的功夫才梳理清此地灵异事件。
“公子,查清楚了。”横腿扫过长凳,于淼坐下便急忙开始汇报刚刚搜集来的情报。
数月前,潼临村中开始陆陆续续有幼童在夜间丢失,据传闻说,村民们夜里家门都锁得好好的,也并未有人察觉到有什么异常之处,可天亮后总会有人家找不到孩子,任怎么寻也找不回人,报官也无济于事,渐渐的大家便无计可施了,只能默默受着这无妄之灾......二胖便是遇害者之一。
更有传闻说早些时候有些村户为了看住孩子整夜不眠,可越是这样孩子便丢得越快,似是看得越紧就越容易被盯上般,自那后便无人再敢这么做,大家只能面上表现得若无其事,心里暗暗祈祷自家能免于幸难……
“我已同红樱姑娘交代清楚了,公子不必挂心。”于淼忽地倾身贴近谢庭煜,压低声音接着道:“姑娘说除了二胖娘的声音,她再未听到别的什么声响,四下问过别人了,他们也是这样讲的,我想—”
正说着,忽地被秋皓出言打岔,显然是存心的。
“于......少侠,要来点吗?师叔给买的包子,还挺好吃的。”秋皓说着便将笼屉推向于淼,随即似是才注意到其中空空如也般,虚虚冲自己脑壳拍了一掌,懊恼道:“瞧我,这办的什么蠢事,师叔能再给买一笼吗?”
说着便眨巴着眼睛向谢庭煜望去,然而谢庭煜却十分刻意地避开他视线,似是不愿欣赏他这拙劣的演技般,一脸漠然地端起凉茶浅浅酌饮起来,显然是拒绝回答他。
于淼成功地被带偏了话茬,气呼呼冲秋皓道:“你装什么!你又想干嘛?!这事不解决我家殿—我家公子是不会走的,你若想快些离开便该安分守己些!”
“于少侠好凶哦,我不过是关心你一下,并未做别的什么打算呀。”秋皓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看着于淼,委屈巴巴道。
那模样简直像极了被薄情郎负了的小怨妇,于淼虽知这人是装的,可还是瞬间失了气焰,再说不出什么刺人的话来,只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怪就怪他这人太过吃软不吃硬,怪就怪秋皓这崽子太过狡诈,虚虚实实切换自如,真真叫人拿捏不住。
“你要与我们合谋?”终是谢庭煜开口解了于淼的窘境,一针见血点明了秋皓的意图。
秋皓当即便目光灼灼地循声望去,眼尾兀地一弯,看着那人流畅硬朗的侧颜,柔声道:“我就喜欢师叔。”
话音就这么驴头不对马嘴的断了,接上一响指声,秋皓腕间翻转顺势冲谢庭煜虚虚一点,接着道,“这样的聪明人,弟子正有此意,这地儿不简单,弟子愿出份力查清背后缘由,以助师叔早日回司州城。而至于我所求呢,不过仅需师叔最不缺的银子即可。”
“闹了半天你不过缺银子,你早说嘛,那直接给你便—”于淼刚想痛痛快快地掏银子送这祖宗走,却被谢庭煜打断了。
“好。”
谢庭煜撂下这么句话便起身往南边去了,看样子是早就琢磨好了去处,秋皓一溜烟便跟了上去,只剩下于淼一个人还傻愣在那包子铺中。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实在怪不得于淼眼拙,毕竟谢庭煜从未介绍过秋皓的来历,于淼一直只当他是个天玄派中下山历练的普通弟子,机缘巧合于迷途中遇到了谢庭煜,便顺路跟着同行一段,要说他有什么奇特之处那便是颇为随心散漫,一瞧着便知此人定是那种极为顽皮不易管教的弟子。
可此刻于淼突然觉得这人怕是没那么简单——殿下对他的态度太过不寻常,二人之间忽近忽远的关系绝不止普通的师侄可拟,殿下虽一直由着他来去,不曾驱赶或是挽留,可这一路无论去哪他好像都跟在旁侧,这到底是因为秋皓爱凑热闹,还是...殿下有意为之......
“少侠我求求您,求您帮我们将孩子找回来啊!我们这一把年纪了,全家就指着这孩子传宗接代了!当年他爹大老远地将我娶来,这香火若是就此断了,我便是王家的罪人啊!”
“王婶您快起身。”于淼眼疾手快地捞住要跪下磕头的王家媳妇,劝诫道:“您放心,这事既然叫我们碰上了,那便不会袖手旁观,我们定会尽心竭力查个明白,您要保重身子呀。”
不大的屋子内此刻略显拥挤——不仅王家仅剩的三口人都在,谢庭煜他们仨也在。
原来方才谢庭煜的注意力并未随着那热闹散去,竟还悄悄跟到了王阿婆的落榻处,这便来拜会人家了。
祸不单行,短短几个时辰内王家活像触了霉运般,小的丢了,老的昏眠不醒不知何时能睁眼,差点没将这硬挺的两口子难趴下,好在有这送上门来的救命稻草。
“您方才说,王叔大老远地将您娶来,您原来不是本地人呀,那是因何与王叔结缘的?”谢庭煜忽地挑起不相干的话题,不知是否是为了缓和气氛。
“说媒呗。”王家媳妇止住抽噎,侃然正色道:“当年他们潼临村的光棍多,出了名的缺媳妇,都说这的汉子会疼人,风水也养人,喜婆一说和我便就嫁来了。”
榻边秋皓猛不丁地接道:“那您二位可真是天赐良缘,定能继续相携走下去。”说着往上扽了扽被角,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下王阿婆怀中蹭血的褂袍——显然是她那宝贝孙子之物。
闻言,谢庭煜眸光微动,直觉秋皓这话满含悲意,似在暗示那老少二人皆回不来了般。
王家媳妇显然未作多想,只口吻含糊道:“借少侠吉言了,我跟孩儿他爹没啥本事,只奢求能把日子过好就行。”
“呵!”
蹲在一旁的王家大汉忽地哂笑出声,丝毫未留情,不屑道:“屁的良缘,不过因着我老娘当年日日去那庙里烧香请愿罢了。”
秋皓当即一个箭步抢到那大汉身前,问道:“王叔说的可是村南头那间如意庙?我们来时造访过那处,听您这意思,那泥像还能赐人姻缘不成?”
“可不嘛!当年造那破庙就是为了给我们村招来媳妇用的。”
原来这村子供那如意像竟是为了求姻缘。
数十年前,潼临村中不知因何缘故,出生的女娃越来越少,久而久之村中小伙便难能成家,外地人多不愿嫁来,村里人束手无策,迫不得已有人选择背井离乡另辟蹊径,村里开始变得越来越空,险些成了个荒村。
直到那日,一云游散修经过此地,卜了一卦,说这村里阳气太重克着女娃子了,才落得这般困境,若能修间庙宇供尊如意像,许能调和阴阳解除困境,众人一听,未多做考量,便疾速起了那如意庙。
好在老天有眼,那散修所言非虚,这如意像竟真的管用,只要虔心跪拜添香祈福,便能讨到姻缘,潼临村中开始有外村人愿意嫁来,女娃也逐渐变多。
自那以后,如意庙中烛火长明,香火不断......村里再无人愁娶不来媳妇。
“那如意像如今还灵验吗?”秋皓回想起昨夜庙中之景,只觉时过境迁。
王家媳妇八卦劲儿突然起来了,目光闪烁道:“灵啊,那像还能保婚姻美满呢,不然张家那口子怎会日日去扫案添香。”
“如今也就剩她自己还会去那破庙吧,真个缺心眼的,她男人也不在身边,还求个屁呀......”王家大汉不甘示弱地补充道。
二人一改方才萎靡之气,操着两地乡音,你一言我一句说个没完,亏得秋皓及时贴到了墙边,否者定会碍着他俩交锋。
三人终是谁也没出言打搅,只默默退出屋去。
残阳在树梢间游荡,时隐时现,金辉伴着三人北去的脚步,愈行愈淡。
“公子,到了。”于淼停住脚步,侧开身瞅着谢庭煜道:“依红樱姑娘所言,此处应当就是二胖家。”
谢庭煜神色未动,微微点头便迈步扎进这缺了门的院落内,毫不在意满院没过膝头的荒草。
围墙半塌,茅屋掩藏在层层叠叠的杂草后,低矮破败,院中处处都透着股久无人居的凄凉,待走近了些,才瞧见那屋门前的村妇。
这人正是二胖娘,但见她瘫坐在地,对院中突然到来的三人未做丝毫反应,头发似杂草般凌乱,衣着邋遢不修边幅,耷拉着脑袋瞧不见面色,虽身后就是屋门,可她整个人看起来却透着股漂泊良久的孤独感。
“今儿这么早就回啊老刘?”
“是啊,不敢回去太晚,不然我家那口子又该蛐蛐我了!”
“嗐!都那样,快回吧快回吧!”
“......”
墙头飘来袅袅炊烟,不时有三两村民路过,未多拉话,都赶着回家寻那口要吃的饭,无人在意这破院里“丢了魂”的寡妇。
如今之际,倒真不好说“丢魂”于她而言是件好事还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