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人名唤于淼,这是我家公子,姓谢,这位是—”
“秋皓。”秋皓一个箭步挤到谢庭煜身侧,对那少女拱手示意道:“姑娘唤我秋皓便可。”说完还坏心思地俯身擦着谢庭煜手臂,捞过矮凳坐下。
一旁于淼虎视眈眈地瞪着他,若非见着谢公子面色如常,于淼怕是已然动手将这不知礼数的竖子丢出门外去了。
三人均是气度不凡且极有礼貌,进屋后没有乱看,只规规矩矩坐着饮茶。
“奴家红樱,家里平时没什么客人,只有粗茶,公子们多担待,且先对付着解解渴。”红缨攥着茶壶似是颇为羞愧般,红着脸道。
“哪的话,我尝着这茶甚是解渴,应当是沾了红缨姑娘妙手的缘故。”谢庭煜噙着笑意,温柔得好似能掐出水来。
红樱小脸刷地窜红,手腕轻颤抬眸便向谢庭煜看去,眼眸闪躲几次均见着他唇角牵起,眸若秋水地看着自己,登时羞得仿若恨不得将自己缩在衣裙中般,结结巴巴道“谢,谢公子,谬赞。”
实在也怪不得这姑娘没定力,任谁由着谢庭煜这般温柔地盯着看怕都会招架不住,毕竟他生得这般俊美,真真容不得人抗拒,若谢庭煜是个风流多情的,那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姑娘会无辜遭殃,被他这含情眼蛊惑了去。
“他竟还会用利用色相,倒挺有自知自明。”秋皓撂下空空的茶碗,心头幽幽道,随即瞥见于淼一脸吃味的模样直勾勾盯着他家公子看,活像刚饮了三大缸醋。
秋皓当即噗笑出声,瞅着于淼俏声说:“谢公子魅力可真大呀,我眼睛都要长在你身上了,怎么办呢,不然你把我也收了吧,这样我便能一直看着你了。”
“你!”于淼登时拍案而起,眼眸凶狠得似要扑上去撕咬他般,却被谢庭煜按下了。
“抱歉,红樱姑娘,在下鲁莽了。”
谢庭煜其实颇会察言观色,打眼一瞧便知道那姑娘在想什么,与感情之事上更算不得愚钝,这么些年在山上也收到过不少暗戳戳表达爱慕之物,只是他实在无暇去想这事,也实在提不起兴趣来,一直洁身自好从不予以回应。
没顾上理会秋皓的孟浪之词,谢庭煜只趁热打铁道:“在下有个疑问,不知红樱姑娘能否解答一二。”
“汪汪!”
话音刚落,外间忽地传来犬吠声,惹得屋内四人齐齐往门外望去,秋皓索性起身往门边走去,倚在门框边直往外看。
“哎,李伯上地去啊!”
“是呀,干活去嘞!”
“......”
嘈杂声渐起,潼临村似是终于睡醒般,渐渐闹腾起来,便见人烟,临街门店也陆陆续续开了门,秋皓头一遭见到惰性这么大的集体,已然巳时了才开始劳作,倒真有些佩服。
“方才我们在外间时敲了好几家门,当时已是辰时也算不上早,可却无人应门,红樱姑娘可知这是因何缘故吗?”谢庭煜缓缓收回视线,接着问道。
“谢公子有所不知,我们村有个习俗名唤‘响午’。处暑过后,村里人一般都到巳时后才能开门,否者会惹得老天爷不高兴,雨水便会失调,庄稼就要遭殃了,所以他们才不给开门的,这么些年一直如此。”
红樱瞅着谢庭煜颇为信服微微点头的模样耳尖愈发得红欲滴血,随即瞥见于淼欲言又止的样子,又赶忙补充道:“至于我的话,我算不上是村里人,我是孤儿,从小流浪到这儿被爷爷拾回家,这才在这落下了脚跟,只是几年前爷爷去世了,我便又成了孤儿。”
“抱歉姑娘,是我失礼了。”于淼自责。
“于少侠客气了,不碍事的。”
“红樱姑娘昨晚有听到外间有什么声响吗?”谢庭煜忽地又问道。
“没,没,未曾听到。”红樱不知怎地突然又有些结巴,但语气却很肯定。
“嗯?他还未说是什么动静,红樱姑娘便没听过了?” 秋皓忽地转眸望来,歪头瞅着红樱,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打趣问道。
说罢秋皓便缓缓朝她踱步而去,虽步履慵懒可却极具压迫感,红樱的小脸登时变得煞白,肉眼可见的开始止不住颤抖,好似被毒蛇盯住般僵在原地,紧咬嘴唇说不出话来。
然而秋皓却只是从她身侧经过,在矮凳上坐下,指尖摩挲着粗糙的桌沿边,兀地一笑,说:“姑娘莫怪,我同姑娘说笑呢,只是昨晚我们在南边不远处那间如意庙歇脚,夜里听到了一些声响,好像是从这潼临村传过去的。”
饶是秋皓始终眉眼含笑,谢庭煜也捕捉到了他眼眸中掩藏的利刃——熟悉的感觉跟在皇陵底踩他垫背时一摸一样,心下不解:“他怎忽地如此,什么让他肯舍身搅进来的?”
“是,是吗?”红樱哑声道。
“红樱姑娘不好奇是什么声响吗?”秋皓状似不经意一问,又自顾自答道:“其实我也没大听清,只依稀记得好像有幼童啼笑声,少妇呢喃声,应当还有蹦跶声......姑娘就一点也没听到吗?”
“我,我......”红樱伸长了脖颈直往门外望去,似是想逃走般,僵在原地嘴里只念叨着这一个字,渐渐不出声了。
门前不时冒出过客,大都行色匆忙,无人注意到这屋里头有什么不对劲。
“嘟......嘟......”
屋内无人言语,四人不知都在琢磨些什么,只余秋皓指尖缓慢而有节奏地叩着桌面的声响,着实为这对持的燥火添了把柴。
半晌,于淼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红樱姑娘莫要紧张,想到什么说什么便可。”说完便狠狠剜了秋皓一眼,似是颇为看不惯他这般犀利的架势。
闻言,红樱总算有了反应,只同手同脚地挪到门边,兀地将门闭上了,转过身道:“我同公子说实话,昨夜那声音确实是从我们村传过去的,我听到了。”
嗓音因久未开口变得更加嘶哑了些,红樱未顾上润口,只接着道:“那村妇是村北头的寡妇二胖娘,她男人早死了,一直跟女儿相依为命,可不久前二胖走失了,她娘当即就疯了,出去寻了三日,报官了也没人理,便又失魂落魄地独自摸了回来,从那之后二胖娘就变得有些痴傻,经常是白天在院里缝那个破布鸢,晚上到处梦游乱跑,嘴上还念叨着歌谣 。大家都说她是丢魂了,村里人觉得这是丑闻,不让同外人讲,怕有损我们村的声誉......”
说罢,红樱便急忙接过于淼递来的茶水,仰头连着灌了三碗才停下,然刚将那茶碗放下,外间忽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啊!作孽啊!这次轮到我们家了!我可怜的娃啊!我的大孙子啊!......”
屋外兀地似炸锅般,随着这声嘶喊变得异常喧闹。
事发突然,红樱猛不丁被吓得一个手抖,茶碗登时便要栽倒在地,俯身去捞时却扑了个空,待再起身时,屋内俨然只剩她一人。
“他,他们刚刚,是出去了吗?”红樱看着桌案上安然无恙的茶碗,不可思议道。
正值正午,潼临村里却似过年般热闹非凡,长街中央但见一老妇瘫坐在地,一副要死不活肝肠寸断的样子,只顾哀嚎哭丧任谁都拉不起她。
秋皓远远凑着这颇不吉利的热闹,听着外圈聚集的一干村民激动地七嘴八舌道:
“王阿婆这事已经发生了,您还是节哀的好,可别想不开呀。”
“我早说了,如今这情形还是看着点孩子的好,您偏不听......这下好了吧,真出事了您又......”
“你可少说两句吧,王家那孩子哪是能看的住的!”
“哎呦我不看热闹了,我待赶快回家看着我们家那娃去......”
“哎哎哎!王婆,王婆!搭把手,抬下人!”
不知这老太太是被外圈人的唾沫星子喷得,还是将心嚎碎了竟生生晕了过去。
冤主退下,热闹渐散。
秋皓虽还是一头雾水,可心下却明了:这潼临村比他想的还要麻烦。
随即看也不看身侧那人,踮脚伸臂便要搭上人肩头,肩膀比他想的还要再宽些,一只胳膊居然揽不到头,只得勾着人脖子,眼眸滑到近在咫尺的嘴唇上,说:“师叔饿吗,赏脸陪弟子吃个包子呗。”
说完便似野草般,无风却疾速回正,恭恭敬敬与谢庭煜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只单这么看着,着实是想不出秋皓再乖觉些的模样。
“刚想起弟子好像没银子了,所以这顿要由师叔来请了,还望师叔见谅。”秋皓打着哈哈拱手道。
不知是否因对秋皓顽劣的品行有所了解,谢庭煜并未有什么反应,面色如常,只眼角有些泛红,并未回话,转身便离去了。
秋皓看着他朝包子铺走去的背影,心头百般滋味竟有些说不出的痛快,他不知自己方才为何如此,但此刻却毫不后悔,对着那人朗声道:
“多谢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