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神经病》
2024/9/27
贺礼赞第一次见到边月,是在墓地。
入秋S市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贺礼赞撑着伞揣着一捧菊花来到墓地。这里的路他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找准位置。
他俯身把菊花放到墓碑前,用兜里的丝巾擦拭了墓碑上面的照片,从篮子里掏出白酒,正准备倒在墓前却被一道刺耳的声音给吸引了注意力。
“边月,侬这娃,怎么妈妈死了都不哭啊?”
说话的是个尖嗓子的中年妇女,面黄枯瘦的如同一根蒲草。
然而这蒲草,奚落起人来却又是一道一道的:“我说侬这娃,跟那个男人一样冷血。那男人敢捅老婆十几刀,你连你妈死了都没反应。”
贺礼赞听罢,皱了皱眉头。
他的视线移到站在人群前穿着孝服的小姑娘身上,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左右,骨瘦嶙峋的,甚至连头发都极其毛躁,或许实际年龄还要再大些。
似乎是感觉到贺礼赞的视线,她歪过头朝着贺礼赞看来。
是丹凤眼,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盯着他看,有好奇,但没有任何悲伤。
正如那个中年妇女所言,坟墓里埋的是她的至亲,但她却无动于衷。
贺礼赞正是被她这个目光吸引住了。
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眉梢微抬,把刚准备倒在墓前的白酒灌进了肚里,准备在这再坐一会。毕竟他年年来这祭拜,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
眼见着那中年妇女还要开口,旁边站着的男人生怕她再吐出什么尖酸的话,于是忍不住用胳膊肘推了推她,小声嘘道:“少说点得了。边月这丫头脑子受伤了,再刺激她,万一真成智障了不还得我们家负责?”
“现在她家没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中年妇女也是叹了叹气,语气里掺杂着半分怜悯半分冷漠道:“可惜了,边月这丫头以前多聪明,要不是发生了这档子事……”
贺礼赞听到这里,也没多大的兴趣再打探别人家的家事。眼见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便连忙摆好墓碑前的供品。
前些日子S市刚下暴雨,这块露天墓地的供品都被守墓人给撤了下去。现在暴雨刚走不久,除了顾边月家,贺礼赞便是第一个来祭拜的。
他带的东西不多,唯一算得上重量级的便是那人喜欢的黄桃罐头。他拧开罐头,平放在墓碑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便撑着伞准备离开。
不过喝了两口酒,贺礼赞已经觉得有点上头了。司机还没到,律所的电话就先打了过来。贺礼赞摁下挂断,然后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头。
转过身就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拽住了,转过身去,便见到是刚才那个叫边月的小姑娘。
刚才在远处贺礼赞看不太清这小姑娘的模样,只依稀记得那双眼睛格外引人注目。而现在近距离再看,却发觉这小姑娘长得倒是挺标致的。
齐刘海短发,眉直且黑,目光犀利,唇微薄,面庞消瘦。
单单从样貌上完全看不出来,这是旁人口中“脑壳有问题”的姑娘。反倒是一股子聪明劲,全然不像个神经病。
贺礼赞向来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哪怕只是长得聪明他也乐意。他挑了挑眉,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只能煞风景开口道:“这坟里埋的是你妈?”
贺礼赞一开口就知道自己是在自讨无趣,所以他不抱有边月会回应他的想法。毕竟那边墓地哀嚎那么久,有眼的人都知道死者跟这小姑娘的关系。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的是,边月却点了点头。
未语,良久的死寂。
尴尬的氛围弥漫,贺礼赞有些后悔开口搭话了。但话匣子打开了,贺礼赞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节哀。”
不过尴尬的氛围没过多久,司机便来救驾了。
贺礼赞正打算离开,但瞥见边月他觉得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所以他朝着边月伸出手,掏出兜里的一根棒棒糖然后塞到边月手里:“这糖很甜,早点回去。家人会担心的。”
小孩子都喜欢甜的,想必边月也不例外。
出乎他的意料的是,边月却霎那间变得应激起来,她把棒棒糖丢在地上,冰冷的目光盯着贺礼赞,她道:“你不能走。”
“你随地乱丢垃圾,不把垃圾捡走,你就不能走。”
贺礼赞看着边月掏出来的,那所谓的垃圾,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那是刚才他上供给他家祖宗的黄桃罐头,先不说垃圾不垃圾,再者刚才他上供的时候可分明是满满一罐,现在就只剩下一个空瓦罐。
是谁偷吃了,用脚指头也能想出来。
但念着边月的至亲刚去世,对方又还只是一个小姑娘,贺礼赞便不想再跟她过多追究。
他转身离开,然而刹那间边月便猛地扑上去,如同一条未被驯化过的野狼般,麻利地便一口咬在贺礼赞的手腕上。
尖锐的虎牙插入肉内,剧烈的疼痛直击贺礼赞的天灵盖,但边月牙口甚好,贺礼赞怎么甩都甩不掉。边月突然间的攻击,贺礼赞完全没法避开。
边月几乎是要把他手腕处的那块肉给咬下来,贺礼赞疼的龇牙咧嘴。他费力地一甩,边月总算松开了牙。
贺礼赞看着手腕处的牙痕,两个明显的小虎牙,鲜血直冒出来。贺礼赞再看边月那面无表情,丝毫没有愧意的模样,气得心肝脾肺肾都要炸了。
嗬,他现在才知道,这小姑娘还真是个神经病。
哪有正常人招呼别人的方式是咬一口?
贺礼赞捂着手腕强忍着怒意看向边月:“小神经病,叫你家长来。”
然而边月却面无表情,没有任何波澜:“我爸妈都死了。”
贺礼赞怒极反笑,他倒是被边月这副理直气壮、厚颜无耻的神情给气笑了。
怎么,死了爹妈了不起?
贺礼赞抬头看了眼旁边的墓地,法事刚刚结束,来参加葬礼的人都走光了。就连刚才在唏嘘的中年妇女一家也都离开了,根本没人管边月的死活。
也难怪边月能够瞒着人群偷溜跑到这里。
贺礼赞皱了皱眉,猛地拽住边月的手,然后把她往车里一丢,也不管摔到她哪里,动作极其粗鲁。他面色冷漠又带着点讥讽地对司机道:“去最近的医院。”
饶是贺礼赞平日里再怎么称论风度,莫名其妙被咬一口,难免怒火中烧。
好在边月虽然下口重,但却没有伤及到要害。不过贺礼赞还是打了针狂犬疫苗,毕竟被狗咬了,还是得以防万一。
医院里贺礼赞一边就诊一边看着边月,生怕边月趁机溜了。边月知道自己做了坏事,便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医院的铁长椅上等着贺礼赞。
对比下来,边月这个罪魁祸首甚至比贺礼赞这个病患还要轻松很多。
等到赵庭接到贺礼赞的电话,赶过来的时候便只看到贺礼赞手包扎得像象腿般,眉头紧皱,面色不善地坐在铁长椅上。
旁边坐着的是个面黄枯瘦的小姑娘,手里还拿着手机在玩消消乐。
再定睛一看,拿着的是贺礼赞的手机。
这是因为刚才贺礼赞等人闲的发慌,打开手机想玩会消消乐,结果却被旁边的边月看到了。贺礼赞又怕边月发神经病,只能用手机来制裁她。
而此时低头玩消消乐的边月,乖巧得完全看不出来刚才凶狠的模样。
赵庭瞥了一眼,打趣道:“哟,不错啊,一千多关了。”
之前他还记得,贺礼赞死活过不去第九百关,现在在边月手上,仿佛开了挂似得,蹭蹭蹭的就过了关。甚至连重开都不带的。
贺礼赞冷笑地看向赵庭:“我要你查的资料怎么样了?”
赵庭来医院之前,便受贺礼赞的任务,去查了查罪魁祸首边月的资料。毕竟作为律师,向来看重的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赵庭摊了摊手,将资料递给贺礼赞道:“基础资料都在这里面了。一个礼拜前这里发生了一起杀妻案。丈夫连捅妻子十八刀,然后自杀。他们的女儿目睹命案,变得痴痴傻傻失了神智。”
“那女儿就叫顾边月……”顿了顿他续道:“也真是造化弄人。礼赞,跟脑壳有问题的人计较,这不是你的风度吧。”
贺礼赞冷笑:“那你被她咬一口试试。”
赵庭看着贺礼赞包扎着的伤口,感叹边月这家伙下嘴忒狠。又生怕贺礼赞真要放边月咬人,直得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
贺礼赞仔细地看赵庭给他的资料,他捻了捻纸张,薄薄的,却写尽了边月的过往。他沉着脸,阴影照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贺礼赞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他看着自己受伤的手腕,胸口郁气淤积,顿时觉得还是不能就这么放过这个小神经病。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爸妈死了,总有监护人。你去打个电话给她监护人,来医院把她接走。”
没说别的,就意味着不计较了。
赵庭出去了一会,应该是打电话去了。
贺礼赞扭头瞥了眼边月,却见边月低着头玩消消乐正得劲。不过转眼间,就已经到了一千一百多关。
似乎是察觉到贺礼赞的视线,边月扭过头来看向贺礼赞,眉目间带着些许不耐烦。她的指尖点了点手机屏幕,然后道:“太简单了,换个游戏。”
贺礼赞想到自己卡在九百多关,卡得要死要活的,结果边月轻而易举地就冲到了一千一百关,登时有些气得牙痒痒。
非要找个名头,大概就是这小神经病跟他八字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