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君:
初次写信,能顺利寄出去吗?
能够
向你倾诉不能向别人倾诉的烦恼的我,真是幸福。
教室外头晴空万里。教室内,也有颗耀眼无比的太阳。在今天,她也一如既往地发散着温暖的光辉。我喜欢这种感觉。
但为什么,隐隐有地方不对劲呢?
愉快,雀跃,欢喜,偶尔又突感压抑,就像忽然飘来一团乌云,遮住了头顶的太阳,教我眼前一片灰暗,望不见前路,茫然不已。
这种说法太夸张吗?
可能。我总喜欢在信里日记里夸大自己的负面情绪。
心里涌起焦躁的预感。
你将感到奇怪,但你知道,我说的,全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东西,我没有骗过你。虽然尽写些你看不懂的文字,但也请别逃离我——】
“我回来了。课后习题做了没?”
正当我屏蔽教室闹哄哄的氛围,抛却烦人的琐碎,远离现实,趁思绪难得泛滥,忘我地奋笔疾书之际,突然的,耳边暖风吹送,发丝在余光里微微晃荡,无情的问话随之响了起来。
是我同桌,石鹿的声音。
声音很近……
就像凑在我耳朵边说话,嘶~好痒。
“……”
记忆中,头一次靠这么近。
耳朵急速发烫,非同寻常的热量无限蔓延,皮肤一定红臊得要裂开了。但此时重要的不是这件事,赶快,必须赶快,否则就会被……
我呼吸发紧,手中的笔停住了,如一匹外出觅食,却突然受惊的小兽缩回洞中。——以平生最快速度,把笔记本塞到课本底下。
除了我,除了B君,我不允许其他任何人窥见这封“信”,尤其是石鹿。这是我和B君之间的秘密,永远深深埋藏的秘密。就在刚才决定下来的。
其实我没必要紧张,表现得有点贼喊捉贼的味道了。而石鹿,也不一定能理解我写的内容。毕竟这些文字,连我本人清醒后,读起来都觉得不知所云,尴尬地想要撤回。
但仍然会怕,感到彻骨的羞耻,希望只是心虚作祟。
“你在搞什么?”
我转头去看,有被一张放大的漂亮的脸吓到。OMG,太近了,简直数得清脸上有几颗小痣。她身上那说不明的香气,闻起来也很舒适。
啊,那里有一颗,这里有……
她困惑的表情更浓了,嘴角维持着笑意。可以配上“黑人问号”表情包了。
自成为同桌以来,我有意无意,做出许多在她眼中属于“迷惑行为”的举动,她对我展现这副表情的频率其实还蛮高的。所以我不意外。
也不该怪我,谁叫她身上总带着一股神奇的魔力呢?吸引我视线,让我头脑变得越来越迟钝,再没有余裕的空间,去思考别的人别的事。
实在太霸道了,来势汹汹,避无可避,就像老师假期布置的作业,完全不讲道理。
但和无限折磨,毫无意义的作业不同。石鹿让放别人身上就显得不合理的一切,一放到她身上,就变为理所当然。她精致的面容,不管流露怎样的情绪,美丽都不会减消半分。脸庞残存的稚气也恰好是修饰,深化少女清泉般的纯净感。
基于“人类通常向往美好一类的事物”,所以,就算我对才貌俱佳的石鹿心动,也十分正常。近似于爱慕的心理,我不是第一个对她怀有这种感觉的人,也绝不是最后一个;她既不是我第一个有这种感觉的对象,应当也不是最后一个。
所以她不是我的例外……
而我竟能前后遇到两个这样的人,关系都还不错,何尝不是幸运。
想到这里,咳咳……糟糕,有点兴奋,嘴角似乎压不住了。它想上天,和我心中的“太阳”肩并肩。
身体又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
它暗示我,逃出牢笼般的教室,一路狂奔,累到全身出汗大口喘息,然后猛吸阳光照射下的空气。最好裹挟些干草味,如同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但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尝试,应该没人能理解,异样的眼光会化作匕首杀死我吧。
阳光,太阳,石鹿,我……现在可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我摇晃脑袋,揉揉脸蛋,努力压制嘴角的笑意,呼~轻轻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冷静……
“我脸上有脏东西?还是说你出什么事了?”
“啊啊,没有没有。”我堕回现实世界。
“那就好,刚才眼睛都发直了耶。嗯,我是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开心些什么。”
“天生爱笑。”
也许我现在笑容憨厚,石鹿笑了一声:“哈……挺好的,傻人有傻福。”
不是那样的!
她撑起下巴,歪头打量着我,似乎想到什么,忽而扬起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怎么回事,你倒先笑起来了。
我不明白那笑有何含义,呆滞地眨了眨眼睛,紧接着脊背一凉,擅自开始胡思乱想。
石鹿帮老师办完事,不知什么时候悄咪咪摸回来了,而我专注于写信没有发觉。
莫非她已经坐了好一阵子?有偷看到我写什么?我无法完全否定猜想。石鹿是正经人没错,但偶尔也和其他同学一样无聊——比如捉弄人,看笑话。
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我有些不自在,手脚想找点事做,又不知做什么好。
这么静静待了一会儿,石鹿粲然而笑:“嘿,刚才写小秘密,我看到咯。”
啊?——话说,石鹿笑起来很好看。
哐当一声,本就摇摇晃晃的定海神针彻底倒下了,震起巨浪,沾湿敏感的地带。我心乱如麻,急忙伸手攥住石鹿的胳膊。
眼神好像同她对视,实则出了神,目无一物,嘴里只顾快言快语地问:“你看到什么了?”
我平时有帮家里干农活,日积月累,锻炼出了手劲,心里又没点数,通常意识不到自己使了多大力道,今天也不例外。
“嘶......”
石鹿倒吸一口凉气,眉头拧在一起,纠结着层层痛苦。不过,她没有挣扎,只挂着无奈的笑,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徐玉舟!我没看见内容,跟你开玩笑的。唔,快松手......”
太好了。
我松了口气,同时撒了手,局促地道歉:“那个,石鹿,对不起。”
并非不愿意道歉。
当后悔内疚……诸如此类的情绪占比过于强大时,我就开不了口。似胶水般浓稠的液体糊住了嘴和喉咙,难以顺畅地说出简单的“对不起”,“抱歉”。
只能拿犯错的小狗般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注视她。没准我还会发出“嘤嘤嘤”的怪声。
好在石鹿是温柔的人,不计较这些。
“没关系……”
她按揉着作痛的胳膊,面色逐渐缓和。
老实说,我很好奇她生气是什么模样。
做了两个多月的同桌兼朋友。我从没见她和谁真正置过气,性情可谓相当稳定。
她和和气气的一面大家足够了解。而我,暂时应该只有我,萌生了探索她另一面的想法。常说人类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鲜少有人知晓的另一面,石鹿也会有吧?
想听听她骂人。
总之,写信的思绪被这插曲截断了。
即使稍后提起精神继续写,也抵不过一瞬间袭来的猛烈的心境。我讨厌编织苍白无根据的故事,讨厌无病呻吟。
回到眼下,想起石鹿的问话,我瞥了眼手表,催命铃将于半分钟后敲响。大部分同学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了,老师也应该在来的路上。
而我的作业本仍然空白一片。
最最最厌恶数学了。
本就不是我擅长的科目,这学期忙着关注其他事,整日走神,几乎没听过课,新知识几乎一窍不通。现在要我赶习题肯定来不及了。不如……
“嘿嘿,我知道你写了习题,借我抄抄呗。”
“不……你应该学会自己写。”
“就抄这一次,我发誓,是最后一次。”我信誓旦旦做出承诺,可怜兮兮地望向她,“拜托了,石鹿,你也不想看见我被打手心吧,好痛……”
她开始翻作业本了。吼吼吼,我赢了。
“感觉没我胳膊痛啊,徐玉舟。”石鹿睨了我一眼,“真是的,不要老是欺负我胳膊。”
我双手合十,抵到额前:“sorrysorry……”
“给——”
字迹工整,赏心悦目,仿佛是艺术品。
“谢谢,石鹿!”
“下次记得自己写。”
我奋笔疾书,可怜的阿拉伯数字乱作一团。不过,即使我一笔一划地写,美观度也比不上石鹿的五分之一。并不是贬低自己,任谁都要承认,她实在是十分优秀的人。
解决了被处罚的危险,趁石鹿上课不注意,趁自己还没打瞌睡,我摸出笔记本。
密密麻麻的黑色的字,爬满纸张,也充斥了我的心灵。糊住我的双眼,什么都看不见了。
无论如何,我提笔在末一行飞快添上了日期。
“10月24日,星期四。”
可怜的我还不知道,日后我会写很多封很多封这样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