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冉和景岳在路上找了许久。
不仅没遇见宋筝二人,连那架马车仿佛也像凭空消失了似的。
景岳注意观察着,这些土路上总有些细密的碎石尘土,而有一处地面却十分规整,像是有人特意清扫过一样。
他们顺着前后路段的痕迹,绕过了土堆追踪着车辙的痕迹。
在一堆断壁残垣中,他们找到了那架废弃的马车,以及车中谢秋的尸体。
景岳的面色冷得能结冰,他压抑着泪水,缓了半晌才说:“谢兄,我会为你报仇的!”
她翻遍了马车,没找到宋筝,只找到几只箭矢。
她伸手抚摸着这些熟悉的纹路,咬牙道:“这做工……是沙漏的箭矢。”
景岳红着眼,举着那封被血浸湿的纸条道:“是你姨母夏佳做的,催他们进京。”
谢秋的眼珠呆滞着定格,尸体早已僵硬。
她难以置信:“就为了这个?”
姨母只说要对太后复仇,但为何要搭上旁人的性命?
她打了个冷战,忽然觉得对姨母很陌生。
姨母说是要为受害者而复仇,却亲自又制造了更多的受害者。
谢秋何其无辜?
整件事分明同他无关!
景岳沉声道:“景王成了摄政王,你姨母急了。”
京城中,圣人在早朝时急病昏厥,一直昏昏沉沉,太医们诊治了许久也无法醒来,只能勉强维持着生命。
册封宁乐为皇太女的旨意被压了下来。
太后垂帘听政,不知为何,忽然将摄政王之位给了景王。
圣人主理朝政时,皇嗣薄弱,景王之前在背后支持着宁乐,徐徐图之。
而今,圣人生死难料,天下随时会易主,景王便露出了獠牙。
从幕后到了台前,景王的野心昭然若揭。
之前的效忠者们纷纷倒戈,宁乐一时间无法抗衡,众人都猜测着,或许这江山就要落在景王手中了。
王府的传信正是催景岳回去助力,共谋大计。
而沙漏之前的传信,则是完全相反的目的,她们一定要争分夺秒,尽快扳倒景王。
他们给谢秋立了个简易的坟冢,记下了位置。
二人心中都沉甸甸的。
“宋筝如今估计已在京城了。”他道,“时间紧迫,走吧。”
她沉默着点头。
……
京城,沙漏总部。
姨母夏佳正在修剪盆栽花卉,她挥动寒光,毫不留情地剪掉了多余的枝叶。
下属跪在一旁不敢出声。
片刻后,她将银剪放在一旁,瞥了一眼跪着的人道:“哦?”
下属道:“回禀舒庆夫人,夏冉和景岳埋葬了谢秋,上京去了。”
夏佳嗤笑一声:“猜到了。”
下属犹豫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要继续拆散他们吗?”
她摆手:“不必。她只是图一时新鲜,计划照旧。”
夏佳对这件事有自己的见解。
说到底,男人如衣服。
想必等夏冉玩腻了,也就清醒了。
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重新立储之事已经搬上了日程,不日就会下达诏书。
倘若不制止的话,景王一定会顺利即位的。
全京城都在盯着那个位置。
但诏书下来之前,随时可能会发生变故,她要做的就是浑水摸鱼。
夏佳问道:“宋筝呢?还是不肯配合么?”
“她同意了。”下属笑道,“两日的断水断粮,她别无选择。”
夏佳颌首:“让她快些将证据递上去!”
下属应是。
夏佳早已猜到了宋筝的行为动向,甚至还命人暗中看着那些信件,务必要保证宋筝这颗棋子能用。
她需要受害人宋筝亲自出面,活着站在京城的中心,亲手揭开景王的这些腌臜事。
而等闫保临与景王真的对上之后……
宋筝死了比活着更有用。
还有什么比以死明志更有说服力呢?
夏佳笑了,她随意道:“下去吧。眼光放亮些,这几条线都给我盯紧了!”
……
京城。
宋筝站在闫府的门口,拿出了谢秋之前写好的帖子。
她看着手中熟悉的字迹,泪水瞬间又涌了出来。
她潦草地擦拭了眼泪,余光注意到附近好几个眼线在盯梢她。
她将帖子递给了门房,不多时,闫保临就传唤她入府一叙。
三个时辰后,宋筝步履蹒跚,失魂落魄地从闫府出来。
眼线们瞬间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道:“成了吗?”
她点头。
眼线们监视着她,她一路去了公堂,大力敲响了登闻鼓。
咚咚咚!
恰在同一时刻,漫天的纸屑飞舞。
一字一句都写满了景王的恶行,书生们惊呼着四处传阅,百姓们伸长了耳朵问情况。
宋筝还在人群的注视中不断敲着鼓,一声一声的,像是有人在哀嚎。
泪水浸湿了她的面庞,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视线瞟过人群,发现了一抹她期待已久的身影。
是夏冉来了。
她张了张嘴,声音被人群压过,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夏冉上前,越过了层层人群站在她身旁。
围观的人更多,指指点点评论着她们。
宋筝哭着抱紧了她,眼泪如瓢泼大雨:“谢秋死了。”
“我知道。”夏冉有些哽咽,“我和景岳葬了他。”
“我刚才去了闫府,闫保临已经答应帮我翻案。”
夏冉没回应,将她的身子扶正问道:“那些不重要。你好不好?还撑得住吗?”
宋筝摇摇头。
夏冉又问:“是我姨母逼你这么做吗?”
宋筝点点头。
她抓起宋筝的手:“走,我们不告了。”
宋筝站在原地不动,她回眸,宋筝的眼神充满绝望:“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你姨母给我服了毒,我的时间只剩三个时辰了,我必须将事情闹大。”宋筝苦笑道。
“凭什么!她凭什么这么对你!”她暴跳如雷,“走,我们去找夏佳,她肯定有解药!”
“没用的。”
夏冉有些失去理智:“不要放弃!我不会让你死的,一定有解药的是不是!”
宋筝平静地看着她,任由她拉着自己离开了人群。
然而她们并未能见到夏佳。
沙漏的人说,夏佳出城办事了,明日才能回来。
明日?
明日宋筝的尸体都凉了!
她头痛得几乎要炸开,脑海中想了无数种可能性,带着宋筝四处求医。
医馆的回答却出奇地一致:“这位娘子中毒太深,已至肺腑,恐怕只有太医院才能救了。”
她想到了谢秋的祖父谢辕——太医院的现任院正。
“要不我们去求一求吧!”她哀求着宋筝,“阿筝,我们再试试好不好?”
宋筝的神色有些勉强:“他不会救我的。方才闫大人问我和谢秋是什么关系——”
“你怎么说?”
“我说,谢秋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惜他因我而死。”宋筝叹息。
她道:“你……”
“所以啊,阿冉你说,”宋筝道,“一个让他外孙失去性命的人,有哪里值得被救呢?”
她敏锐地察觉到宋筝心底的死意。
这个傻姑娘准备好去死了,她心中忽然有巨大的阴影投下来。
不行,宋筝不能死。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宋筝去死,她至少要试遍所有可能性。
“这话你说了不算,让他祖父自己选吧。”她道。
也许,也许这位心软的老人家就会救宋筝呢?
宋筝不愿见谢辕。
久劝不动,她便将宋筝留在了客栈,自己用轻功去寻人了。
谢辕是个四五十的老伯,许是太医院的事务忙碌,他看起来模样比实际年龄还显沧桑。
谢辕听她说了原委,又见她拿出谢秋的随身之物,已经信了七八分。
他警惕道:“这女娃……与我家谢秋是何关系?”
她道:“她是谢秋的心上人。”
她将二人的往事简单描述,又着重说了宋筝中毒紧迫,求他诊治。
“她死了不好吗?”谢辕道,“正好在下边陪我孙儿了,黄泉路上不寂寞。”
她压抑着情绪道:“可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您救救她吧!”
“小丫头,你为何如此激动?”谢辕道,“这女娃要是想活,她自己怎么不来?”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谢辕笑了起来:“哈哈哈!被我说中了吧!我看她是自愿陪我孙儿殉情的。”他得意地看着她。
夏冉急得都快哭了:“你!亏得谢秋一直夸你医者仁心,没想到你竟是个见死不救的老顽固!”
“我孙儿还夸我什么了?”谢辕问。
“你还有心思问这个?”她气愤道,“宋筝就快要死掉了!算了,你既然不愿意出手相助,我也懒得浪费时间!”
谢辕轻笑一声,没说话。
夏冉转身离开。
临走之前,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她大声惋惜道:“可惜了她腹中的孩儿啊!那可是谢秋的血脉!”她在谢秋二字上用了重音。
谢辕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追出来问:“丫头,你方才说什么?我孙儿有后了?”
夏冉冷哼一声:“没有了!宋筝若是死了,她腹中的孩儿也活不了!”她瞪着他。
谢辕急切道:“嗨!误会啊,都是误会。老夫这就随你出发!”他冲进屋子去拿药箱。
她松了口气,很快又有些焦虑。
不管什么情况,先把人骗过去再说!
谢辕提了两个满满当当的药箱,皱纹里溢满了汗水:“走吧,人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