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晚饭很清淡,二人却如吃了山珍海味般满足。
她擦拭着湿润的头发,发丝间的热气升腾起来,给一切都套上了模糊的滤镜。
她拨亮了烛火,他坐立不安地偷瞄她。
景岳已经喝干了两壶茶水,又找了小厮去上第三壶。
她将青丝擦干,随手绾了个发髻,随即慵懒地躺在床上。
他又去点了些下酒菜,推门回来,就看见了床上的她。
一时间有些口干舌燥。
他又灌了一杯茶水。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别喝了,过来。”她拍拍床边。
他拘谨地坐下,她握着他的手,细细摩挲着。
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他的手掌很大,温暖极了,像他一样。
她低头与他比着手掌大小,猛然听见他唤她的名字。
她抬头。
他热烈的气息落下来,唇齿间诉说着柔情蜜意。
近在咫尺的他,像是潘多拉的魔盒,引诱着她。
她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床帷缓缓地落了下来。
敲门声传来,小厮礼貌道:“客官,您点的下酒菜到了。”
他从床帷中探出了头,气喘吁吁道:“不要了!”
小厮又道:“可是——”
这小厮来得巧,她有些想笑。
她戏谑地呼吸声扑在他面颊上:“你行不行啊,嗯?”
床帷中伸出了女子的手,她抓起旁边的一个花瓶砸向了门口。
欻!
碎裂声惊退了小厮。
小厮连连道歉:“打扰了,我这就去退掉!”
他抱紧了她,唇角微挑:“试试?”
细密的吻落在了她的耳垂上。
如山林间的汩汩溪流声,鸟雀欢欣地张开翅膀,飞向了更高处。
……
有时是绕错了路,有时是大雨忽降。
夏冉叹了口气,赶路的进程比想象中要慢。
景岳却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还冲她笑了笑。
不管天气多恶劣,他总能找到环境优美的客栈,然后开一间房。
她道:“不能再这么慢了,宋筝他们还等着我呢。”
他眼神一亮:“那今晚早些休息吧。”
终于,她捕捉到了他一闪而过的得意笑容,意识到都是他的故意为之。
她恶狠狠地警告他:“不许耍花招了。”她对客栈老板说:“再开一间上房。”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景岳客房中的灯亮了一夜,次日五更就喊她出发了。
经过一处城镇时,她收到了沙漏的来信,只有四个字:
【直接进京】
京中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她没管这些,打算继续朝宋筝的方向走。
谁知他也收到了来自景王府的来信,密密麻麻的,是一封长信。
末尾也嘱咐他速速回京。
景岳看完信脸色一变:“不好。”
“怎么了?”
“你姨母那边或许有动作!”他道,“也不知宋筝他们情况如何了。”
……
已经过去好几日了。
宋筝见夏冉迟迟不来,心中有些不安。
阿冉那边,莫非是出了什么岔子?
“阿筝。”谢秋道,“接下来我们直接进京吗?”
宋筝和谢秋拿到书信的过程太过顺利,以至于她有些不敢相信。
是一种野兽般的警惕直觉,像被什么推着走似的。
想尽快见到夏冉的心情,压过了急切的复仇欲望。
她摇了摇头,驱散那些念头,对着谢秋道:“我们往回走吧,先和阿冉汇合。”
马车往回走了一个时辰,车窗外,忽然传来了“锃”的一声!
宋筝掀开车帘,发现一个纸条被箭矢插在了木头中。
她艰难地拔出箭矢,纸条上只有短短几个字:
【速速进京,莫回头。】
谢秋喜出望外:“是不是夏冉吩咐了旁人传信?”
“不像,这不是她的口吻。”
宋筝心中有些打鼓。
她捻起纸条细闻,这种香味儿,她曾在金凤城里的应娘身上闻过。
会是沙漏传来的吗?
可除了夏冉,她并未与沙漏中的其他人接触过。
而夏冉离开前,也没说会有沙漏中的人接应保护她们。
传纸条的人会是谁?
谢秋道:“我们现在怎么走?进京?还是找夏冉?”
“找阿冉。”她毫不犹豫,“她一定出事了。”
果然,一个时辰后,第二个纸条以同样的方式出现了。
【夏冉无事,速速进京!】
宋筝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她嘱咐谢秋:“再快些!”
这次,纸条没有再来。
直到天黑,路上也没有什么异常。
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前行的车轮声和外界的虫鸣风声。
他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表情变化。
察觉到她的低落后,他思索了许久,终于想到很久之前曾学过的一个戏法。
定能将她哄开心的!
谢秋神秘兮兮道:“阿筝,我给你变个戏法吧?”
她还有些恍惚,不敢相信此行如此顺利。
幕后中的人应该是知道已经劝不动,所以放弃了吧。
宋筝松了口气,放松下来与谢秋闲谈:“什么?”
谢秋的身形向前一步,离她很近,她笑着看他的动作。
他左手空空,右手捏了一只红色丝帕:“看好喽~”
丝帕上下挥舞之间,一朵玫瑰花在他指尖出现。
他笑道:“阿筝,送你。”
但愿这支红玫瑰可以带给她快乐。
他将玫瑰花递过去。
大大的笑容绽放在他脸上,他目光中满含热切期盼。
她喜欢吗?
宋筝喜悦的表情还来不及放大,就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啊?!”
扑哧!
一支利箭凭风而至,穿过了他的胸膛。
他瞪大了眼睛,低头看向胸膛的箭尖。
在他胸前的创口上,尖上还挂着一张纸条。
鲜红色的纸条抖落下来,露出里边的字迹:
【速速进京!】
谢秋的嘴角渗出了血迹,身体跌落触底,面容扭曲变形:“疼!好疼!”
她惊恐地低头扶他。
又是纸条!
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谁能来帮帮他们?
她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
伤势太重,必须要及时止血,然后尽快找大夫医治。
宋筝强作镇定地扶着重伤的谢秋坐好。
她扒拉出了车厢内的医药箱,拿着止血药粉撒上去,又用纱布开始包扎创口。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手更是晃得几乎无法对准位置。
谢秋虚弱极了,感受到生命不断流失:“我……我好疼啊……”
她越着急,手就越不听使唤,血根本止不住。
她伸手捂住了伤处,血液仍不断蔓延。
他推开她忙碌的手,勉强道:“阿筝,你……你要……活着……”
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就这么停滞在喉间。
他大口吐着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目光逐渐涣散。
他要死了吗?
宋筝心中充斥着巨大的恐惧与绝望。
救救他!只要能救活他!
她抱着他痛哭,绝望喃喃道:“不要,不要死!”
角落中的玫瑰花被鲜血染得更红了些。
上一刻还笑着逗她开心的谢秋,在她怀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想起之前夏冉说过的,谢秋为了来救她,在路上遇到山匪被打断了腿,仍然爬到了下一个城镇赶路。
他对她的好,她一直都知道的。
可这半年的颠沛流离中,她心中装了太多太多的事,无暇分给儿女情长。
原以为来日方长,可是意外来得太快了。
今生她再也无法报答了。
是不是她的一意孤行害了他……她不禁陷入了深深地自责情绪中。
两次警示都只是文字,对方一直在催他们回京。
她猜测对方只是想吓唬他们,并不会真的伤害他们。
可他真的死了。
嬉皮笑脸的谢秋,逗她开心的谢秋,为她医治的谢秋,陪她复仇的谢秋……
那么好的谢秋,刚才还活生生的谢秋……
没有了。他死了。
她再也没有机会对他好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们?
车外传来了催命般的冷漠声音:“速速回京!否则,下一个是你!”
剧烈的情绪如潮水般淹没了她,悲伤、痛苦与愤怒搅在一起,不甘心地卷起了一阵巨浪。
她捡起了那朵被血浸湿的玫瑰花,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
情绪压过了她的理智,她轻轻放好了谢秋的尸体,一个人走了出去。
外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如果是友方,明明可以好好说话,为何要这么做?
而倘若是敌方,哪怕她去了京城,怕也落不了什么好下场。
不如以自己为诱饵,打探出对方的真实目的。
宋筝攥紧了血玫瑰,右手紧握着箭矢,决绝道:“我不回京了,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没有回应。
她举起箭矢,对着自己的脖颈刺下去!
一颗石子高速冲来,打断了她的动作,箭矢落地,她的脖子毫发无损。
“你不想复仇了吗?”暗处的人说道,语气有些惊愕。
她冷冷道:“想。但我更不想让你们如愿。为什么要杀了谢秋?”
暗处的人轻呵一声,毫不在意:“本想给你个警告,谁让他忽然向前一步?要怪就怪他运气差,恰好撞了上来!”
那股香味她不会记错,这人是沙漏派来的么?
她飞速思考着该如何套话。
她愤怒极了:“不是已约好了,你们为何还一直催我进京?”
对方沉默。
她又问:“你是沙漏中的人吗?”
一阵迷烟从后方飘来,宋筝的身体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