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湘！36床体温38度7！”

    “知道啦！先给他用一支赖氨匹林！隔半小时量一次体温！”

    陆湘湘嘴里叼着面包片，声音含糊不清，指尖落在键盘上迅速敲完医嘱。

    她今年研三，是江城中心医院神经内科主任杨巍的专硕研究生。

    杨老板性格平易近人，但专业上一丝不苟，严格得很，就是查房时会提问的那种大佬。

    他前天出门去首都参加交流论坛去了，要去一星期，科里上至大夫下至实习生都松了口气。

    陆湘湘处理好科室分配给她的病人，写完今日份运行病历，光荣踩点下班。

    她拎包走到电梯前，掏出手机对着前置相机捋捋头发，又仔细看了看脸，因为熬夜赶论文冒出两个痘，脸上也泛着一层油光，她为自己的粗糙叹了口气。

    电梯打开，里面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陆湘湘进了电梯迅速转身，心脏开始怦怦乱跳。

    她听着身后几个大夫和那人寒暄：

    “赵主任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

    “你妈妈怎么样啦？”

    “还是老样子，哎我这电梯到了，先走了啊！”

    陆湘湘眼见着男人下了电梯，眼里一丝失落闪过，接着听后边那几个人议论：

    “赵主任也不容易，他妈在肿瘤科住了挺久吧？”

    “断断续续也有三年了，之前肺腺癌，后来转移到脑，现在瘫在床上，话也不会说了。”

    陆湘湘嘴角朝下，听着心里可不是滋味。

    赵长滨是眼科的副主任，身高腿长，温润儒雅，博士毕业，今年三十六，比陆湘湘大十岁。

    陆湘湘研二时参加医院组织的新年元旦晚会，主持人随机抽人上台玩你画我猜，她和赵长滨被抽到了一组。

    她第一眼见到赵长滨就喜欢上了，长相气质都是她的菜，但他有家室了，母胎单身的陆湘湘只敢偷偷摸摸地瞟他几眼，平常连打声招呼也不敢。

    她把这事藏在心里，谁也没告诉过。

    手机在掌心震动，陆湘湘接起来：

    “爸。”

    “哎！姑娘最近累不累啊？论文准备的怎么样？”

    “我正弄着呢，还没写完。”

    “那可费脑子，最近别控制饮食减肥了，咱吃点好的补补，钱够花吗？爸再给你转点。”

    “够的，爸爸，我过年可能晚几天回去，要在实验室做数据。”

    “好好，别累着，如果累就休息休息，不要硬扛着，吃点好吃的。”

    ……

    挂了电话，陆湘湘点开微信，发现爸爸又给她转了两千。

    研究生每个月就那点“低保”，杨老板人好，每个月都会额外发几百块补贴给他们，可对于现在物欲消费高的学生们来说还是很少，但蚊子腿再少也是肉，和那些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导师比，杨巍算顶顶好了。

    陆湘湘和室友田心约好了今天吃烤肉，她身高168，体重130，为了减肥，她好久没吃过大餐了。田心今天被她导师训了一通，心灵脆弱，也要吃顿好的弥补回来，陆湘湘想起爸爸刚才的电话，用力摇摇头。

    减肥什么的，先一边去吧，不吃饱怎么能奋战毕业论文？又饿又熬夜的，猝死了她就彻底over了。

    她戴好头盔，骑着小电动，悠悠地往宿舍去了。

    田心的专业方向是肝胆胰脾病，消化方向，她导师是中心医院的辛副院长，脾气架子大得很，大家背后都讲他小话。

    “你不知道，我那个博士师兄惨的啊，今年第五年了，好像还得延毕，他参与两三个项目呢，老登不想放他走，虽然他骂我也挺狠，但其实和师兄比我那都算小事了。”

    “我是不想读博了，每天看文献看得我头疼。”

    陆湘湘用夹子往锅里放肉，和田心抱怨。

    “还是杨主任好。”

    陆湘湘笑了笑，又安慰她：

    “我也是阴差阳错，快了，还有大半年咱们就解放了！”

    田心欢呼一声，埋头大口吃肉，陆湘湘冷不防想到赵长滨，毕业她就要回老家，此生估计和他再无交集了，情绪就有点低落，她看田心正玩手机，打起精神问：

    “心心，你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呀？”

    “我想先试试在这儿找找医院，和张时一块，实在不行再一起回老家呗，哎湘湘你是不是已经定下回家工作了？”

    “嗯，我爸爸叫我回去。”

    “真好，羡慕你。”

    “我也羡慕你，和男朋友在一起多好呀。”

    张时和田心高中时就处着对象，爱情长跑许多年，现在俨然老夫老妻，只差毕业领结婚证了。

    两个女孩都在钦羡对方，殊不知各自有各自的苦，陆湘湘母胎单身，苦对象久矣，田心也为自己和对象的将来担忧。

    各怀心事回了宿舍，陆湘湘洗漱完缩在被褥里，又想起电梯里见到赵长滨的场景，心头还是一阵悸动，怎么就正好长在她心巴上？她真的好喜欢他呀。

    赵长滨从母亲的病房出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摘掉眼镜，对着镜片哈气，从手提包里拿出眼镜布擦拭。

    主管他母亲的医生，肿瘤科的刘大夫从医办室出来看见他，小跑几步上前，声音略低：

    “赵主任，我正想找您呢，您母亲的情况，不太乐观。”

    “是，我听护工说了，最近血氧掉得快。”

    “不止这个，您看看今早化验的生化全项，还有前几天留的痰培养，结果都出来了。”

    赵长滨接过病历，一项项指标看着，他揉了揉眼睛，勉力维持着情绪说话：

    “刘大夫，你们是专业的，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实在…实在挽救不了也没办法，我有心理准备。”

    刘大夫心里大松一口气，到底是同行，比患者家属都能理解，他表情也很凝重，说道：

    “您放心，我们一定尽全力。”

    “辛苦你们了。”

    “客气主任，我们应该做的。”

    赵长滨开车出了医院地下停车场，在小饭馆里买了两个包子，西葫芦鸡蛋馅的，很香，他却食不知味，麻木地咀嚼着，一不小心噎到，灌了半瓶矿泉水才顺下去。

    他拿出手机，指尖停在联系人“老婆”这一栏上，看了许久才按下去，果不其然，和以前一样，一直无人接听。

    赵长滨苦笑一声，这桩名存实亡的婚姻，是时候结束了。